第二天清晨,云洛湘敲响了衙门前的鸣冤鼓。
没多久云洛湘便站在了萧刺史的面前,萧万霁不明白,这云大夫不是与自己儿子搞什么义诊吗,她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萧万霁看了看衙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问道,“堂下何人?”
“民女云洛湘。”
“所为何事?”
“报案。”
“何案?”
“大元三十年,民女自京城被拐至汴州,若非家父有点势力,怕是民女早成了这世间的一缕幽魂了。”云洛湘说完便直直地看着萧万霁。
昨夜南枝告诉她,她们需要她做个饵引出萧万霁,云洛湘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也想看看当萧万霁知道她还活着时是什么样子。
只是她很失望,萧万霁神色痛苦,大喊着,“没想到在本官治下竟有这等腌臜事,云大夫放心,本官定替你讨个公道!”
云洛湘定定得看着堂上的萧万霁做戏,可笑,他如何敢说这些话!干下这些腌臜事的是他!空口白牙地说着要为她讨公道的亦是他!午夜梦回,他不怕被冤魂索命吗!
南枝与沈确也混在人群中,他们听着周围人说着,“萧大人是个好官,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也有人说,“没想到云大夫儿时还受过这苦,拍花子真是罪该万死啊!”
南枝的心里在呐喊,“那罪该万死的贼子此刻就坐在堂上,充当着你们汴州的青天大老爷!他利用你们的信任,一步步地蚕食着这片土地!”
南枝注意到沈确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神色晦暗,南枝怕他冲动,便握住了沈确的手。
沈确惊讶地看着南枝,南枝对着他摇了摇头。
沈确承认,在看到萧万霁做戏的那一刻他真的很想上前将他伪善的面具撕碎,他多怕自己控制不住!但是南枝制止了他,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等,等那些背后黑手出现,沈确怀里还揣着云洛湘给的那本药经,那本书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世道有恶人,有贼子,他们视百姓为货物,肆意买卖,作为皇帝,他必须将这些人彻底拔除。
于此同时,萧惊鹤站在他阿耶的书房里,这书房他不知来过多少次了,但他从没怀疑过这书房有什么秘密。
萧惊鹤走到他阿娘的画像前,他对阿娘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只记得小时候,阿娘会抱着他唱童谣,告诉他,‘孩子,阿娘不求你聪慧过人,也不求你前程似锦,只愿你能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做人。’
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若洛湘说得都是真的,他如何能做到这几个字,他的父亲用人命将他养大,而他则恬不知耻地享受着这一切!就连他的母亲也……
萧惊鹤颤抖着挪开了那幅画像,果然里面躺着一本册子。
萧惊鹤翻开账本,那里面都是些不成文的诗句,但是重复出现的‘大’和‘天’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想起他启蒙时他父亲将他抱在膝头,指着这两个字告诉他,“吾儿快看,一人为‘大’,二人为‘天’,这两个字最是好学,可不能忘,明日阿耶要考校你的。”
一人为‘大’,二人为‘天’!这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父亲将人命就这么轻飘飘地记在了这薄薄的册子上。那他呢,作为他父亲的儿子,他又算什么!
萧惊鹤的手再也托不住这账本了,他双手一松,账本滑落,于此同时萧万霁的声音响起,“惊鹤,你都知道了。”
萧惊鹤诧异的转头,他双目通红,震惊使得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指着地上的账本问,“为什么!”
萧万霁神色平静地走到萧惊鹤身边,缓缓弯腰捡起账本,他拍了拍账本上的灰尘,重新将它放回暗格之中,“这账本关乎你我父子的身家性命,可不能外露。”
萧惊鹤不懂,为什么事到如今他的父亲还能如此淡然,“我问你为什么!为何要害人性命!为何要做这丧尽天良之徒!”
萧万霁不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惊鹤,你可知我们祖籍在哪里?”
不等萧惊鹤回答,萧万霁便回道,“淮南道扬州府,咱们老家有着湿润的空气,纵横的水道,还有所有的亲人,只可惜大元二十年之后我便没有回去过了,与你祖父祖母也断了联系,不知他们是否还安在。”
萧万霁抚摸着岁朝的画像,“我娶你娘的时候我们回去过一次,你祖母看见你母亲便说,儿媳这般好颜色想来以后的孩儿也定是好的,若是姑娘便接来淮南,咱们江南的水养人,姑娘都水灵,可惜最后我们只有你一个儿子。”
“你听过裴家吗,咱们淮南的文人世家,历代都是帝师,那年我刚及笄,听说裴老太师回乡定居了,那可是皇帝的老师啊,你祖父母迫不及待地将我送去,我以为我很幸运,能得老师青眼,我努力地读书,想着终有一日可光耀门楣。”
“没多久我便被老师送到了京城,说是京城名师多,可多教我一些,就这样,我成了姜相的门生,那可是当朝宰相啊,没多久,我便中了进士,娶了你娘,那时我将将二十岁,爱情、功名我都有,那时我以为我是天选之人。”
“可是一切都是假的,我们回去的那次裴老太师告诉我,你要好好地做一颗钉子,死死地盯住姜相,让他别忘了,他是哪里来的。”
“那时我才知道,我不过是裴老太师安插在姜相身边的眼线,他舍不得他裴家人,便将我送去,姜相如何能让我呆在他身边啊,没多久,裴老太师死了,我被打发到了河南道,离咱们淮南远远地,我甚至不敢联系淮南的家人,怕害了他们!”
“我在这河南道谨小慎微地活着,生怕为自己和家人招来杀身之祸,可是这由得我吗?由不得啊,官场黑暗,大家手上都要沾点血才能被接纳,你问我为什么!为了活下去!”
萧惊鹤突然觉得脚下一软,舌头也不甚利索,“父,父亲,你,你……”
萧万霁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软筋散,惊鹤,我好不容易走到这步,谁都不能阻止我。”
“包,包括,我,我阿娘吗?”萧惊鹤用尽力气才问出这句话。
萧万霁眯了眯双眼,“你娘本不用死的,可惜她放跑了一个很重要的小姑娘,她差点害了我,我为了活下去这么不容易,她如何能背叛我,你瞧,那小姑娘今日不就找来了,还要我费心思去解决。”
萧惊鹤一听便知萧万霁说的是云洛湘,解决,也一定不是什么好词,“父,父亲,不,不可以再错下去了。”
萧惊鹤挣扎着爬向他的父亲,他双手抓住萧万霁的衣摆,乞求他,只是萧万霁回不了头了。
萧万霁将衣袍从萧惊鹤手中扯了出来,“这三天你就安心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了。”
萧万霁最后看到的便是他父亲陌生的背影,他费力地抬头望了望墙上的画像,他阿娘还和从前一样温柔地笑着,阿娘,我该怎么办,我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我呢,我算什么?
萧惊鹤想起从前他去乡间义诊时村民们总夸他像他父亲,年轻有为,是个大善人,那时他还很开心,觉得他们说得没错。
错了,都是错的!他的父亲是自炼狱而来的修罗,他用一条条人命铺就了他所谓的坦荡官途,他用血肉换来的钱,养大了他。
他萧惊鹤自小穿用的都是用那些脏钱换来的!他也是个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