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说中了心思,顾佳雅移开了视线不看他,不置可否,接过前面的话头道:“我在西域这几年,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万事皆有因缘二字。佛说,唯有因,不能生果,唯有缘,亦不能生果,因缘两者缺一不可。这四年,因缘已经是断了。”
“顾佳小姐是因,你我半年时光是缘,还有阿南,为何无果?”龙孟然打断她的话,沉声说:“连阿南都想跟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何况是本王?本王当年有错,才让你我之间白白有了这四年分隔,你就不能原谅本王吗?”
“不是不能,只是这样的事情有过一次便够了,王爷岂不知覆水难收之理?”顾佳雅问一句。她说的是实话,她不否认自己心中还对龙孟然抱有情意,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他交谈。
“莫说覆水难收,就算是人之将死,入了土,本王也能将你的尸骨挖出来问个清楚。”龙孟然望着她的眼,不容许她再逃避,仿佛每个字的发音都用上了力气:
“从前你为顾家小姐而活,你不想再有第二次,那如果,本王从此不要这亲王身份,没有顾王妃也没有九王爷,你我之间结局可否会不同?”
顾佳雅怔怔地看着他,声音微颤:“你说什么?”
龙孟然起身走到她身前,低头望着她,他的眼睛漆黑如墨,里面是为她而燃起来的亮光,顾佳雅坐在床边,心跳乱得没有一点规律,只觉得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伸出双臂,将顾佳雅揽近怀中,因是坐着,顾佳雅的头正好贴在他的胸膛之上,隔着衣袍似乎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有力地,真实地跳动着,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龙孟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说,我不要你跟我回去,我跟你走。带着阿南,咱们长相厮守,你愿不愿意?”
他用了恳求的语气,没有再自称本王,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顾佳雅还来不及思考,只觉得眼睛酸胀难忍,一眨眼便有滚烫的两行热泪落了下来。并且愈演愈烈,虽不出声,眼泪却停不住地往下掉。
龙孟然抱着她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肩膀因为情绪激动而上次起伏。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她哭,每一次的场景都在他的脑海中生了根,记得清清楚楚。
从前在梧桐苑的时候,曾经有一次顾佳雅闲着无事翻看前人所撰写的小说野史,其中有一段,写的是某户有钱人家的公子跟他心悦的小姐闹得不快,小姐的性子十分柔弱,哭起来便没完没了,公子也难过得很,跟她说:“我的五脏都要碎了,你只会哭。”
顾佳雅将这一段用笔勾下来,又反复看了好几遍,心想卧槽这男的太会聊天了。反观龙孟然,每次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只会沉默,除了沉默,就是由着自己哭。
她还特意将这段话拿到他跟前给她看,意思是希望他能多跟别人学学怎么撩妹,当时的龙孟然安安静静听她说完,丢下一句:“你需要吗?”说完就接着做自己的事不再搭理她。
顾佳雅因为此事一度觉得她家王爷在逗女孩子开心的这一方面确实有待提升,直到现在,龙孟然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她才知道原来龙孟然不是不会哄人,反而是因为太过了解自己,才会选择沉默。
根本无需任何语言,千言万语在此时此刻都成了空。窗外的雨声骤停,他的衣袖上还有淡淡的香味,以摧枯拉朽之势朝自己覆盖上来。
不自量,自难忘。
无处话凄凉之际,还好剩下了你。
龙孟然应是这世上最了解顾佳雅性子的人了,将她说出口的,藏在心里的所有顾虑考虑得清清楚楚。
从重逢的第一日起,哪怕她矢口否认,不肯承认阿南名字的由来,但仅仅是从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就能断定哪怕时隔今日,她对自己依旧是有情的。
那日司徒蜀月一句:你别忘了他的王妃在等他回去,轻而易举便打破了她本就暗起波澜的心绪,甚至晚饭时的冷眼相待,只是心中不快,却又不能说出来,变着法儿地朝龙孟然发泄一番罢了。
她又如何能开口问一句:“你的王妃现在如何?你与她现在如何?”
不能说,因为已经没有过问的资格,就连客套也要装得礼数周全。
昨日阿南睡觉前的一番话,虽是童言无忌,却真真切切地撞在了她的心口上。
对于过往种种,她是怀念的,却又不愿再回到从前,困在四四方方的一个院子里,一言一行都得受各方势力监视。从前是年少无畏,如今有了阿南,她更不能冒这个险。
但龙孟然却言之凿凿地跟她说,要与她长相厮守,再不分开。从此以后同生共死,殊途同归。
他们曾经彼此伤害,想用对方的伤口来证明自己的爱意,仿佛谁伤得重一点,谁就爱得多一些。经历了千难万险,如今终于再度拥抱在一起,宛如新鲜的血液注进了千疮百孔的躯壳,转变成生存的动力。
却又仿佛就在血液进去的裂口处,有巨大的酸楚泪汩汩救出,积攒了太久,在心底发了酵,现在终于有机会得以释放。
龙孟然的手在她的头发抚下来,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柔声开口道:
“本王此去羌族草原,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想必你也早就猜到,此行事关羌族。羌族首领早有野心,这几年来只是碍于本王从中周旋所以没有贸然行事,皇兄任命我乔装打扮潜入羌族草原,日后开战便可直捣腹地,斩草除根。”
也只有在顾佳雅面前,他才能将这些事情毫无戒备地说出来,仿佛只是夫妻间闲话家常。
“皇兄前些日子又吃了一颗进贡的丹药,说是可以延年益寿,但我看着,不过徒劳罢了。他早年为了皇位损耗得太多,伤了根基,如今也不知还能撑多少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