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孟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语调平缓,说:“你还是要走?那你今日又为什么要回来?本王以为,你回来是因为舍不得。”
顾佳雅心头一颤,连忙在背后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应道:“我本是想回来看看梧桐苑,毕竟住了那么久,难免生了感情。现在既见到了王爷,便想顺便跟王爷要个东西。”
“哦?你要什么?”龙孟然有些惊讶,她入府一年,从未跟自己提过任何要求,这倒还是第一次跟自己要东西。
顾佳雅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休书。”
此话一出,龙孟然的身子一僵,像是不敢置信般反问:“你要休书?”
顾佳雅只觉得他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里面是自己不敢直视的执拗,灼热得快将自己淹没,她几乎要被他的眼神逼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心虚地撇开头。
其实她前半句话说舍不得梧桐苑是真,后半句要休书是假。不过是随口找到的一个理由来搪塞为何要回来这个问题。她不能说我舍不得你,所以回来想在你娶别人之前见你最后一面。
她那点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这样的情况下示弱,仿佛承认自己的情动便是这场战争中的输家,不仅死了所有的士兵,还心甘情愿地割地赔款。
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在她刚得知龙孟然要娶羌族公主的那个晚上,她一夜不曾合眼,她觉得自己想得很明白了,她成为九王妃本就是个意外,既是意外,便不该发生,现在重新开始还来得及。
她记得当初合并水墨坊和春风楼时,水墨坊的大当家曾问过自己,这样的生意太容易大起大落,何必要去冒那般风险。顾佳雅当时扇了扇手中的扇子,笑得爽朗,答道:“人活一世,我既有幸能体验到另一种活法,还有什么好怕的,只管快意逍遥便是。”
大当家自然听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到了春风楼一月的盈利是从前水墨坊的三倍时,才叹道清泉公子的谋略实在不是普通凡人可比,后来得知她竟是个女子,更是惊为天人,比对素倾还要敬上三分。
是了,那才是她要的。而不是被困在某个院子里一生一世,每日唉声叹气,以泪洗面,盼着自己的丈夫能来看自己一眼。
宁可做“浪子”,她也不愿做“怨妇”。
所以尽管是万般不舍,她也要有自己的一番傲骨,撑一撑也就过去了。拿了休书,从此便与龙孟然两清了,再不管他娶谁爱谁,日后寿终正寝也不扯上自己分毫。
顾佳雅静了半晌,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说:“王爷明日便要娶新妃了,至少得给顾家一个交代,我刚刚在外面大厅听朝中官员们说佳臻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数次去皇上面前说要替我讨个说法。”
“皇上虽心向着王爷与公主,但也不得不顾及顾家。我已想好,等王爷写好休书,我便再附信一封,送到佳臻手上,上面会写清一切缘由皆是由我而起,自愿被逐出王府,从此与王爷再无干系,让他不再追究此事。”
“我走后,皇上若是因我是圣女的事责怪下来,就请王爷告诉皇上,我已在王爷大婚那日自毁容貌上吊自尽了,随便找具看不清面容的尸体顶替便可。”
外面的雨声突然更大了。龙孟然安静地听她说完,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良久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王妃真是冰雪聪明。”
他从前最喜欢将烦心事告与她,因她总是见解独到,颇懂他的心意,总能替他化解烦忧。可此时此刻,他却恨透了她的聪明,帮他想好了一切的后顾之忧,他只需动动手指写张休书,自此便可高枕无忧。
在她的这份完美无缺的计划里,她从来没想过要留在他身边。在她的世界里除了自己,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龙孟然心中似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不甘心地发问,因为极度的压抑而有些破音:“那本王呢?你又将本王置之何地?!”
“王爷是当今圣上的手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问题轮不到我来回答。”顾佳雅每句话中都透露出疏离感,她在故意逃避,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始终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龙孟然闻言,只觉心中钝痛,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一个拳头,青筋都爆了出来,又突然松开了,惨笑一声:“你是要本王求你吗?”
他这辈子,生来便是尊贵的皇子,如今是唯一的亲王,从未向人这般低过头,带上了“求”字,因果报应,不过如此。他想。
顾佳雅猛地抬头,对上龙孟然的视线,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她看得心痛,不过一瞬间,她便动摇了,差点就冲上去抱住他。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别被一时的情爱所迷惑,他之所以不愿自己离开,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这天下。
被他直勾勾地盯着,声音不自觉便显得生硬:“王爷要的东西,我没有。得圣女者得天下,不过是一句前人随口捏造的笑话。王爷还是别再花心思在我身上了。从今以后,朱弦断,明镜缺,朝露唏,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绝!”
与君长绝。
龙孟然的理智在这四个字从顾佳雅口中说出的瞬间昏聩,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屋里没有点灯,映得他的脸苍白一片,他的声音都带了分崩离析的颤抖:“我要的东西,你以为是什么?”
“九王爷,你放过我吧。”顾佳雅觉得累了,她不想再去咬文嚼字,再去勾心斗角猜测人心。她疲倦地笑了笑,抬脚便要走。
不料手指才刚碰到房门,就被身后人一把钳住双肩,猛地向后摔去。她被那股力量推翻在地,后背重重地磕在床沿,剧烈的疼痛感让她猜测十有八九已经瘀了血。
龙孟然蹲下身来,面色阴沉得让顾佳雅有些害怕,他强制地用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道:“那我现在便告诉你,我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