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这一病,病了许久。
太医们主张将皇城里的白布撤下来以此来勉强冲冲喜,太上皇没同意,只觉得若是如此,更觉苛待太后,于是,那白布还挂着,这几日雨多,都是突如其来的暴雨,几场这样的雨下来,早就变得凌乱不堪,痕迹斑斑的。
暴雨过后,又是明艳艳的烈日,这个南国之地在夏季总显得格外闷热和难熬,连一只知了都没有的皇城,午后总显得格外压抑。
而今年的夏季,因着太后辞世,更是一点礼乐之声都听不到,整个皇城就像是一个闷热的无声的巨大蒸笼,无形中让人觉得格外暴躁。
城门守将们在这午后昏昏欲睡,这几日来往行人很少,他们也是清闲,找了个稍微阴凉的角落里拄着长枪昏昏欲睡,统领也不管,由得他们清闲去,左右没什么大事,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如此想着,左右看了看,的确是寥寥数人,还都是每日都要进出城的熟面孔。
道路尽头,走来一个女子,穿着青灰色的麻衣布袍,头上包着最常见不过的同色布头巾,露出几缕灰白的发丝,脸看着却并不老,她走路的时候有些踉跄,精神似乎却是极好,走地不快也不慢,还有些让人觉得优雅。
以前从未见过此人。
守城统领在这一守就是数十年,只要走过的脸他都有印象,而这一张脸,的的确确是从未见过。
如今,也算是多事之秋,太后辞世,太上皇病重,除了大夫名医之外,鲜少放外人进来,可是这个女子,看着也不像是大夫。
他拎着长枪,站到了城门口,等她。
走近了才发现,方才远远看着灰白头发的女子,比之自己想象中还要稍微年轻些,只是,也不知道这头发如何就这么年轻便白了。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来,微微一愣,继而温和地一笑,笑容浅浅的,令她原本有些平凡的脸看起来生动了不少,守卫统领猜想,这女子更年轻的时候,该是很美的吧。
不过,做守城的,人来人往最不少见的就是貌美女子了。他咳了咳,伸手,肃着脸问道,“文牒呢?”
那女子还是温和一笑,将怀里的文牒双手递过来,微微弯了腰。
统领脸色缓了缓,翻看了一会文牒,是个邻镇的女子,叫田苗苗,见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便随手递了回去。
田苗苗双手接过了,又鞠了一躬,问道,“官兵大哥,不知道这大夫去哪里报道,才能见到太上皇?”
“你是大夫?”统领微微诧异,又上下左右无死角地端详了她一阵——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夫。不过,都城之外的一些赤脚大夫也的确只是有个三脚猫地开药功夫,别的也是没有的,估计这女子也就是这类型的,没什么真本事,却奔着那巨额赏钱也要来试一试。
他心底微微嗤笑一声,城门口太阳大刺刺晒着,热浪一股一股席卷而来,饶是再有耐心,也被这热度熏得只想找个阴凉地儿,他随手指了指,说道,“朝前走,第三个路口右拐,找万品楼掌柜。”
这一点也甚是奇怪,以往都是有侍卫守在布告前的,来一个带一个,这一次倒是省事儿了,布告张贴满了大街小巷,侍卫一个都没有,只说找万品楼的掌柜……
一时间,早就家喻户晓生意火爆的万品楼,有一次成了茶余饭后讨论热点,百姓都在猜测万品楼背后一定是皇家。也因此,一些想要见陛下或者长公主的人,去万品楼吃饭的次数就更多了,总期盼来个偶遇什么的……
思绪跑远了的统领被一声“谢谢官兵大哥”唤回了神,女子还是那温和无害的模样,鞠了躬道了谢,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统领看着那女子背影,回忆起方才看到的脸,很普通的一张脸,一转身,竟似乎有些记不住,只记得笑起来的时候才有些生动。
他晃了晃头,想着自己也是奇怪了,这些日子来风月场所都纷纷关门,一个都不敢开,这时间一长,怎么地看个女子都觉得美呢……他摇头晃脑地离开了城门口。
那女子沿着侍卫统领指的方向走,其实不问也看得到万品楼三个烫金大字在日光中耀眼璀璨到夺目,在路口老远就明晃晃地刺眼,这个时候已经是午后,可是从大开的红色镶铜钉大门看进去,里面依旧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女子似乎怔了怔,站在街口看着那三个字出神许久,微微仰着头,青灰布巾包裹的头发里,跳脱出几缕灰白的发丝,这女子长得极为普通,偶尔路过的路人根本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一看就是个外乡人,帝都女子一个个都格外注重保养,这种天气出门,大家小姐夫人们都会带着丫鬟撑着伞,若没有这样的条件,也会纱巾蒙面带着大斗笠,绝不会这样大刺刺站在太阳底下暴晒。
她兀自抬头看来许久,脸都被日光晒得红红的,肌肤也是粗糙。看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低了头,眼神里闪过明灭的色泽,却还是没有表情温和无害的模样。
店小二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还穿梭在万品楼济济一堂的客人之间,自从入夏以来,万品楼又推出了解暑凉茶,所以即使是午后,客人们也是络绎不绝的。这种时候,一个其貌不扬打扮也甚有土味的女子站在门口,这些个终日穿梭在达官贵人群的小二们都没有太注意。
那女子也没有脾气,走到距离自己很近,刚上好茶准备离开的小二跟前,问道,“小哥,请问你们掌柜的在么?”
店小二这才打量起眼前的女子,青灰色长裙,布料粗糙,头上同款头巾,看脸挺年轻,头发却白了,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很温和,可是底气似乎也略有不足,两只手还在无意识的搓着。
这样的人,吃不起万品楼的凉茶。只是,万品楼素来没有店大就瞧不起人的风俗,当下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