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家。
灯火辉煌的议事堂里,家主、长老、老祖宗们,济济一堂,一个个斑白的脑门端坐在椅子里,却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大堂正上方,自然是家主的位置,下面左右两排,左边是老祖宗,右边是长老,今晚座无虚席。
今日,皇帝陛下就下令让他们回府休息,说是休息,实际上是要他们从这件事情中抽手出来罢了。
如今,有了一个“有把握一试”的神医,自然也就不需要他们了。听说,还只是一个半大少年罢了。少年?一个少年抵得过他们月家这么多老祖宗?说笑呢!
“哼!要我说呀,我们也就是在这里杞人忧天,有把握一试而已,又没说有把握治好,到头来,若是治不好……”左边有人说道,“哼,还不是得来求我们?到时候,可不是这么简单就出山了……”
“但是那张方子我们也看过,虽然不明白具体的细节,但是的确是精妙无比,熟练老辣。”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本来有心结交,奈何这会儿却像是被监禁在府中了。”
“我回来前打听过,说是姓莫,说是莫家旁支,随兄长过来学生意的。”第一次说话那人狐疑着开口说道,声音喃喃,像是自言自语,“我倒是觉得奇怪了,莫家那帮子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堆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才?还暴殄天物地去学什么生意?”
“莫?”始终微微蹙着眉一言不发的莫家家主突然开口,只是一个字,带着浓重的上扬的疑问。
“……对。”那人回答,“就是那个莫家。”
“这倒是有些奇妙了。”月家主淡淡沉吟了下,说道,“今日,长房家那位小三儿偷偷溜出去,被人偷了香囊,也是一个姓莫的男子解救了。听说,今晚长房就带着礼物去道谢去了。”
同一日,遇到了两个姓莫的男子,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巧合了?这太过于巧合,本身就是一种刻意。更何况,莫家的主要势力并不在天烬,天烬都城没有姓莫的家族,偶尔有也是像他们说的因为生意往来。
但是,莫家的大本营,在夕照。一个目前对他们来说有点儿敏感的国家。
“会不会是……那位长公主殿下派来的?”右边有长老迟疑着开口问道,信件已经寄出很久,按理说那位殿下应该已经到了,可是迟迟不见人影,若这个时候从来没有交集的莫家突然频频活跃在他们月家周围,那就值得一思了。
家主沉吟片刻,抬头吩咐这位长老,“这样吧,让长房家的,明日去邀请那位莫公子来府一聚,就说……我们好好感谢一下他的恩情。毕竟,小三儿的安危对月家来说举重若轻。”
“好。我知道了。”那长老应着。
因着这样潜意识里的猜测与担忧,今日的议事堂有些压抑的气氛,每个人都有些郁郁不得志。陛下是几个意思也没理清,就算是有了神医,相比于那个半大少年也应该更信他们月家才是,就像最初公公不是还拿着方子给他们过目的么?
有些不明就里,讨论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众人叹了口气,也就各自散了。
夜已深,风很凉。月家一向秉持着开源节流的宗旨,入了夜连石灯笼都很少,整个月家都显得有些昏暗不清。加之今晚的风有些大,月色下树荫婆娑地,有些鬼蜮祟祟的感觉。
大长老拄着拐杖,没有回自己院子,慢慢朝着水牢走去。水牢就在月家,却也是秘密,因此反倒没人看守,弟子们都不知道光明磊落济世救人的月家,还有一个这样阴暗肮脏的地方。
他自嘲地笑笑,这样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又有那几个是真的光明磊落呢?哪个暗地里不是想着法子地排除异己壮大自己?
儿子已经离开,他的身边再也没了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作为月家大长老,也就这点便利了,随便一个任务,就能将儿子光明正大地送走。
今夜真的有些凉,他拢了拢衣襟,他也相信,两个莫家人,和那位长公主绝对有关,甚至,很有可能那位殿下已经到了这帝都,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只在乎那个毒。
所以今夜,他一定要去水牢看看。
下人们愈发疏忽了,水牢的门推开,牢中竟然黑漆漆地连个烛火都没了,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看到烛台上熄灭了的还剩下半截的蜡烛,怕是今日有人来过,走的时候带起了风吹灭了那蜡烛。
他掏出这些日子以来随身携带的火石,点上了烛火,才关了门进去。
月蝉还是维持着老样子,低着头,发丝散乱,脸都看不到,被五花大绑着绑在铁柱子上,肩胛骨被洞穿的伤口触目惊心。
“蝉儿。”他心头一阵阵抽痛,看着这孩子毫无生机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被人挖了,他没有女儿,素来疼爱这孩子就像自己的女儿般……若说他最想送走的,不是自己那儿子,是她啊!
月蝉没有理他。
他继续说道,“今日,月家那些老祖宗都回来了。说是前两日宫中来了个莫姓公子,有把握解毒。”
月蝉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她缓缓抬起了头,眼中一闪而逝奇异的光,瞬间又消散,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因着室内昏暗,大长老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是以并没有发现。
“那岂不是很好,老皇帝有救了。月家也有救了。”月蝉扯扯嘴角,嗤笑道。
“你知道我并非那个意思。月家如何,到了我这把年纪,儿子也不在身边,我还介意那些做什么。”大长老叹了口气,月家早就成了天烬皇帝心头的一根刺,只是这根刺尚且有用罢了,否则怎么会一出现那个少年,月家就被遣返?哪个皇帝能容忍自己需要仰人鼻息?
他看着月蝉,摇了摇头,难过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那少年能解毒,是不是就知道这毒来自哪里,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这的确是他想了一晚上的事情。
“会啊!”月蝉突然一笑,只是笑容似乎牵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