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您老人家看到的是这样,那便好。”暮颜重新窝回了椅子里,回头看向了府尹,笑嘻嘻地道,“府尹大人,看出问题来了么?”
府尹脸色有点难看,如果证人的证词是假的,那他的罪名恐怕不小……早知道,方才的态度就要好一点了。府尹有些郁结于心,看了眼堂下跪着的人,使了个眼色,沉声问道,“大胆刁民!你还不据实阐明所见所闻?!若是有半句虚言,污蔑夕照长公主良渚嘉善县主的罪名,你可担待不起!”
咯噔!
那猎户脸色一白,他只觉得这女子很是华贵,方才急着指认,倒也没留意府尹口中的称呼,这会儿被强调了,才知这女子竟然这般尊贵,尊贵到感觉比之皇后娘娘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下是真的怕了,扬声说道,“大人,当时小人隔得远,细节可能没有看清,但是,千真万确就是看到这位……殿下和那位死者起了争执!然后她就杀了死者!”
“那你当时怎么不来报案?”
“回大人,小人害怕啊!情急之下就跑回了家,但是一宿没睡好,所以一早就过来报了案。”他说的头头是道,连着方才暮颜问她的的那些话,也被他这般一句“隔得远没看清细节”给带过去了。
暮颜含笑听着,再未插花,倒是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府尹,他方才那句,看着是呵斥,实则是提点。
见暮颜不做声,府尹又拍了拍惊堂木,这一次口气却没有方才那么差了,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殿下,对于证人的证词,您还有什么疑惑或者觉得不对的地方么?”
暮颜勾唇微笑,看向府尹,笑道,“大人方才也说了,刁民!如果这般漏洞百出的证词,大人觉得没问题的话,那么,本宫也没问题,听凭大人决断。”
……
府尹的脸黑了,以前只偶尔听闻这位两国贵族女子的往事,却从不知道这般难缠,这让他这么判?说她有罪吧,人家都说了,这证词漏洞百出,说她无罪吧,这不是啪啪啪打自己脸么?当下,只觉得整个人膈应得很,狠狠一拍惊堂木,只是呵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说什么?刁民?油嘴滑舌?你敢骂一国公主是刁民?你不怕嘉善城的十万铁骑了?万一嘉善城突然开了城门,你有几个脑袋给陛下泄愤的?
这边,他郁结到想要骂人,那边,女子勾唇微笑的模样,温柔而缱绻,自始至终不曾将这满堂气氛和自己的前途未卜放在眼里……
“本宫从万品楼出来,的确是追着高如玉出了城,去了密林,至于后来,我们也的确发生了争执,在本宫离开后,她也的确死了。”暮颜仰着靠在椅背上,她和很多大家闺秀不同,大家闺秀讲究的坐姿是只坐一小半凳子,靠着椅背这种事情,是万万不得体的,可是这般坐姿在暮颜身上,却看着很是潇洒养眼,令人觉得,女子便该是这样的。
她笑着说出的话,在府尹耳中等同于认罪,当下理也直了,气也壮了,声音也大了,“这么说来,长公主殿下是认罪了?”连称呼都带上了一丝嘲讽。
“认罪?”暮颜挑了挑眉,反问,“我有说,人是我杀的么?”
这般模样,落在府尹眼中,就有点像无赖了,只觉得这殿下也像个油水不进的,当下,淡哼道,“殿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有人举报说亲眼见到了您涉嫌杀害高如玉小姐,若是您不积极配合,可是也要受些苦头的。”
苦头是什么,人尽皆知。历朝历代,永远最不缺的就是十八般武艺地严刑逼供,一个比一个血腥和残忍。
暮颜闻言,低低地笑出了声,府尹正要呵斥她的态度时,便见少女突然抬头看来,浓黑的瞳孔里,如同飓风席卷而过,连灵魂似乎都要被吸进去了,当下一怔,有些胆怯,只觉得心中那些黑暗角落里的小心思,突然就被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
“整个熠彤的人,都知道本宫是个体虚体寒之人,而且药石无效,能这般看上去健健康康的已经是不易了,如何还能受得了那些个苦头……”她说的温婉而无奈,最后低低叹了口气,“那本宫也就只能招认了,人就是我杀的。我那日出了万品楼,竟然见到了高如玉,想着昔日她对我做的一切,心中气不过,便追着她出了城,然后就像这位猎户说的,我和她在密林中起了争执,就将她杀了。我离开后想想不对,得毁尸灭迹才行,于是我又折返了回去,没想到遇到了府尹大人,于是我就假装是从麓山书院回来的样子。……大人觉得,这供词可好?”
她还体贴地问询,见府尹看着她不说话,又说道,“若是大人觉得有何不妥之处,暮颜再修改一下?”她没有自称本宫,态度好得不像话,和方才进来那个油水不进的模样截然相反,只是——明明她都这么配合了,为什么还是觉得很是膈应?府尹心中的郁结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重。
“大人?”少女眉眼如画,笑眯眯看过来,又问边上做记录的小厮,“可都记好了?可要我再重复一遍?”
本就写得心惊胆战的小厮就在那笑容里,一哆嗦,一大团墨迹跃然纸上……
府尹被唤回了神,看着少女巧笑嫣兮的模样,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又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人家态度极好,认罪很快,配合地不像话,还能说什么?当下烦躁地挥了挥手,对着手下说道,“既然认罪了,就先带下去吧!”
手下上来两个人就要拉着暮颜离开,暮颜起身,对着两人笑眯眯说道,“两位小哥,我自己走,莫要拉扯,我怕疼。你们在前面引路即可。”
身后,府尹看着一屋子愣住的人,只觉得这事情,甚是膈应啊膈应……多来几次谁受得了?难怪上一任府尹那么当机立断地辞了官——这官,不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