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辰鲜活的声音不真实地响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仿佛突然活过来的皮格马利翁的雕像。
阿列克谢像一只头一回独自捕猎，第一次知道原来猎物会反抗的、不知所措的小熊，惊得退了一步，但周晓辰拽着他的手不放，他这才感觉到手里的磁铁和上面冰凉的线圈，又惊得松了手，仿佛一个在杀人现场被抓个正着的凶犯，第一反应是丢开手里的凶器。
周晓辰刚睁开眼，还不太适应黑暗，只看到阿列克谢模糊的轮廓，跟着听到磁铁落地的清脆的声音。
她本来想嘲笑调侃他，或者玩“复活木乃伊”梗逗他，但她下意识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感觉到突出的骨节，又情不自禁地捏了一下他无名指的指根，原本应该戴着戒指的地方，很确定他比记忆中要瘦。
即使这只是一个梦，她还是难过起来：“你怎么瘦了？”
阿列克谢半天说不出话来，看起来怀疑自己在梦游——他的怀疑严格来说并没有错：“……你？”
“我醒了好一阵了，”周晓辰：“但我没敢说。这里的人——我不是说你啊——他们看起来不像好人。”
阿列克谢看起来还在宕机，但时间紧迫，周晓辰决定直接问重点：“什么时候？”
阿列克谢仿佛还在梦游：“……什么？”
“你说我的实验要到期了。”周晓辰：“什么时候到期？”
从阿列克谢的话推断，帝国还没有发现周晓辰是个珍贵的实验体——可能是实验时间比较短的缘故，毕竟联盟的人造器官都是要排期的，据常笑说，换器官断断续续折腾了两年，或许因此意外留出了足够的时间发现她的异常。
阿列克谢这才从梦中惊醒，但语气还在自我怀疑：“11天。”
“那也不是太紧迫啊，”在周晓辰的世界观里，11天简直够她把宇宙撬起来，“我还以为明天就要被发卖了。”她还拽着阿列克谢的手，习惯性抓过来贴着自己的脸，但他却在触碰她的瞬间惊得硬抽了回去。
周晓辰有点不高兴，于是在别的地方借题发挥：“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
动不动杀人放火的，吓死猫了！
阿列克谢垂下眼：“……对不起。”
……每次他这样子，就让周晓辰没办法。她叹了一口气，又蹭蹭地搬来观察实验体用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蜷起腿踩在床上，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开始继续琢磨第一百零一个“飞跃疯人院”的办法。
很快她就发现了最简单的跑路办法：“你就让他们把我卖到黑市呗。我到时候再想办法跑。”
她还记得联盟地下人员的联络方式，对植物人大概率没有多么严苛的监控，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跑路。
但阿列克谢好像被“黑市”这个词刺激到，“蹭”地站起来：“不行！”
“好吧，”周晓辰看出他绝不会同意，放弃了这个提议：“那你直接向上汇报，就说木乃伊醒了——我这么珍贵的样本，不能随随便便卖了吧？”
“不行！”阿列克谢：“他们会——”
“我知道，切片嘛，”周晓辰：“没事，让他们切——又不是没切过。”
阿列克谢：“……你在说什么？”
“实话实说啊，”周晓辰指指自己的脑袋：“独一份的可再生大脑！液氮冻过都能长好的大脑！切片算什么？”
仿佛回到了他们开星舰运送母虫，在虫洞中遭到精神攻击的那天，她的一切提议在阿列克谢眼中都是自暴自弃——或许还有他想象中的对他的厌恶。
他想按住周晓辰的肩膀，又缩回了手：“让我想一想，好吗？我需要……想一想。”
周晓辰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说：“你能不能帮我拿一点吃的？”
阿列克谢还没拼好自己的三观，就又被她想一出是一出的脑洞震撼：“……什么？”
“我饿，”周晓辰撒娇，“大体老师的饭就不是人吃的……”
阿列克谢这才确认她真的是这个意思，精神恍惚地答应了，刚刚站起来，却又不想走，仿佛害怕一回来，就发现一切都是他的幻觉，雕像从未复生，或者更糟，回来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周晓辰都不记得在这个梦里她叹了多少气，干脆抓起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
阿列克谢不吭声，也不缩手。
周晓辰：“喏，你出去以后，看看这个牙印，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大体老师总不会咬你吧？那是什么僵尸片？”
阿列克谢总算被她逗得笑了一下：“……我马上回来。”
周晓辰使劲点头：“我等你！”
回到实验室走廊发白的灯光下，仿佛从一场幻梦里醒来。阿列克谢果然开始自我怀疑，但抬手看到虎口处清晰的红色牙印，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接着他意识到走廊的监控可没有关，又收敛了表情。
阿列克谢回来得很快，递给周晓辰两个火鸡三明治——还是热的！
周晓辰想到他把三明治揣在怀里，偷偷带进实验室的样子就想笑，开心地咬了一大口，并且硬逼着他跟自己一起吃，成功地把原本或者沉重或者惊悚的氛围变得奇奇怪怪。
阿列克谢仿佛被植入了精神锚点，听周晓辰的话吃完了三明治，才如梦初醒：“我得替你把电极和芯片取出来。”
这确实很有必要，周晓辰点点头，但又想起什么：“今天不行。我还没搞清楚怎么演大体老师……得先观察一天。每天的节目都是一样的吗？”
“平时是一样的，”阿列克谢被她的用词逗得哭笑不得：“但明天有例行体检。”
“那就先应付完体检。”周晓辰吃完最后一口，提醒他：“监控关掉这么久没问题吗？我不是赶你走啊，我恨不得你留下来——不是，呃，”她还没有适应跟阿列克谢不熟的状态，不小心就会蹦出虎狼之词：“但假视频太长了容易露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