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辰其实并不意外——从常笑透露给她的信息,她已经猜到这种脑创伤修复的“蝾螈疗法”,是要结合创伤刺激和基因治疗的,而常笑也提到,他们正想弄清楚“不粗暴的冬眠”是否一样有刺激神经细胞生长分裂的效果。
只是看到相似的命运在他人的身上重演,还是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多久?”
“很难说,”尼古拉:“要看他大脑活动的情况——看什么时候能激活你的‘蝾螈基因’。”
周晓辰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一定要冒这个风险呢?”
精神力就这么重要吗?
“很重要,”尼古拉:“阿喀琉斯不可能通过一次公投就彻底摆脱帝国的基因……‘普罗米修斯’的称号是无法消费一辈子的。”
“阿喀琉斯的大基建迟早会结束,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转型,需要成为一个中立的‘医疗中心’。‘蝾螈疗法’是联盟的技术,但联盟碍于法规,临床实验推进缓慢——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联盟之前的实验病例都是严重脑损伤患者,只能看到这种疗法在认知恢复上的效果,”尼古拉:“如果马尔库斯能成为第一个在大脑损伤后恢复精神力的成功案例,那么就是新的资本。”
周晓辰又沉默了一下:“如果不仅仅是‘恢复’呢?”
会不会有人为了提高精神力,铤而走险,干脆把自己的脑袋创一下呢?
尼古拉:“我不知道。我也无法阻止——这就取决于风险和收益是否成正比了。”
周晓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是为解决医学难题做出了贡献,还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尼古拉:“你好像有点抗拒科技的滥用。”
周晓辰:“……有的时候技术越发达,人类越堕落——但这也是无法阻止的。”
科技和军备竞赛一旦开启就无法停止,在毁灭的深渊上面荡秋千,是人类的常态。
“我们谁也阻止不了,”尼古拉:“享受吧。”
在普罗米修斯医院顶层病房见到马尔库斯时,周晓辰的第一反应是这里也太舒适了吧:三面落地窗的病房,进门处堆满了市民送来的慰问礼物——当然,经过了检查,没有炸弹或者有毒物质。
马尔库斯看周晓辰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东瞅西瞅,无奈笑道:“你怕不是在埋汰我?”什么资产阶级贵族之类……
“倒也不至于,”周晓辰:“我原本还以为这里一整层都是你的。”结果进来时看到一长溜病房——她竖起大拇指:“可以说是艰苦朴素了!”
马尔库斯:……
这就是在埋汰吧!
周晓辰搬了一把陪护椅坐下:“实验什么时候开始?”
马尔库斯:“……不要这么迫不及待吧。”他一言难尽道:“说不好就一睡不醒了。”
周晓辰安慰他:“相信我的蝾螈大脑,没问题的!”
蓝星时代直接把人灌液氮,我都没有一睡不醒!
周晓辰还特地研究过星际时代冬眠技术的机理——冬眠基因来自蓝星上第一只哺乳动物,也就是说,人类身上其实也潜伏着这样的基因。
星际人类已经学会了激活这些基因,再通过类似血液透析的循环系统持续注入人体不能自行合成的激素和药物,让人的体温在数周内从37c降低到3c,心脏每分钟只跳动几次,新陈代谢变得非常缓慢。
这是“维生舱冬眠”的方式,但如果要“保存”更长时间,那么就要进一步注射低温保护剂防止细胞结晶,再将温度降低到零下,也就是“冷冻冬眠”。
马尔库斯给周晓辰看实验方案:“计划是先进行‘维生舱冬眠’,如果无法激活神经细胞生长,再进一步‘冷冻冬眠’。”
马尔库斯试图乐观一点:“希望不会太久。但如果……你觉得会是什么感觉?”
周晓辰眨眨眼,跟他对视,有一瞬间她以为马尔库斯猜到了什么,但也或许他只是单纯地试图排解内心的忧虑罢了。
清醒地知道自己可能要跨越时间、面对再醒来时的物是人非,是什么感觉呢?
周晓辰冬眠的时候,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醒来,所以对她来说,那纯粹是安乐死体验。她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睁眼的一天。事实上直至今日她都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液氮里面冻迷糊了,在濒死的一刻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没事,”她安慰马尔库斯,“我跟阿廖沙都还年轻,不会你一觉醒来就变老了。至于尼古拉——反正已经老了,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还坐在旁边的尼古拉:……
周晓辰当小白鼠的经验已经很丰富了,完成实验项目可以说是轻车熟路:打虫子的神经反射和肌肉反射测试、3d迷宫、认知测试和她至今没有搞明白的心理测试。
她还记得自己在“太岁”空间站的测试成绩,三年多后的今天,她的各项数据都得到了极大提高,甚至可以吊打当年的“查理”。
但测试过程中同步显示的马尔库斯的成绩让她高兴不起来——她还记得副本里的马尔库斯有多难杀,但受伤之后,即使恢复到现在,他仍然不及自己三年之前的表现。她感觉到了精神力的残酷,也理解了他的选择。
总有一天她也会变老,也会渐渐打不出年轻时候的成绩。在人类的丛林中,每一个人都对成为弱者深怀恐惧。
马尔库斯在星历1004年的第13个蓝星日开始冬眠。
冬眠前4天,常笑终于也从联盟赶来,确保全程监控——虽然博士还没有毕业,但他已经是“蝾螈疗法”领域数一数二的专家了。
周晓辰这时候才对读博的漫长有了实感:“我都要毕业了,结果你还没毕业——话说这个时间是不是选的不太吉利啊?”
常笑白了她一眼:怎么能跟博士提毕业呢!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我们联盟人讲究唯物主义,”常笑不以为然:“13号怎么了?”
这确实无法反驳。周晓辰:“唉,能不能透个底,把握大吗?”
“成功率在53%左右,在这个领域已经算很有效了,”常笑:“虽然说等到方案再成熟一点,把握也许会更大,但受到创伤后最好尽快启动治疗,时间拖得再长,神经网络结构固化了,就更难恢复。”
周晓辰和尼古拉站在实验室的玻璃门外面,看着常笑指挥医护人员最后检查一遍各项数据,这一幕仿佛跟一千年前发生过的事情重合——但这次她并不悲伤。用不了太久,他们就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