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
在这样冷的天光着膀子背荆条?
贾政害怕的很。
被打坏屁股后,他身体就不太好了。
很多事都有心无力,若再得风寒……
贾政感觉他会死的。
他怕死。
尤其躺床上那么长时间以后。
那种无能为力,那种绝望……
可是蓝枝的刀冰凉刺骨,就那么顶在他的下巴上。
贾政甚至感觉那里已经破皮了,面前的外甥女,似乎……似乎想一刀捅进来。
“我我……我重来。”
不重来,就得马上死。
贾政屁滚尿流的往后退,只是划开的袄子,在屋里还行,到了外面……
“慢着!”
蓝枝看他打了一个抖,慢慢走过去,看着他。
贾政看到她拎着刀出来,两腿打颤,一下子感觉更冷了。
“看在外祖父的面上……”
蓝枝看着他,“背荆条过来的时候,身上的内衣就不必再脱了。”
啊?
就这?
听到她要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贾政好期待的,可现在,他的嘴巴动了动,但蓝枝的那把刀……
“多谢!”
贾政低下头匆匆退走,退到蓝枝看不见的时候,忙掩了衣服,跑回两府相通的角门,朝随行的丫环道:“快!快告诉老太太。”
大哥贾赦只会帮蓝枝,贾珍和大嫂那边,也会因为蓝枝的救命之恩,站她那里。
两个妹妹,早就因为蓝家所遭遇的一切,对他寒心了。
儿子、女儿……不提也罢。
他只能指着老太太救他。
老太太能压着家里所有人帮他说话。
贾政算过来算过去,还是只能指望老太太。
事实上,此时贾母哪里用他让人告诉。
她让丫环盯着那边的消息,听到她二儿子衣服被劈开,要又重绑了荆条过去,老太太愣了下。
好像不对啊!
这么冷的天……
虽然雪早停了,可冷就是冷。
蓝枝这样……
是普通女孩儿处理事情的态度吗?
贾母的心下一颤,“快,快去告诉东府的珠儿和琏儿。”
她急了。
长辈的恩怨,孩子们都尽量没有涉入,尤其琏儿,因为是武库司郎中,可是帮蓝枝和蒋总兵良多。
蓝枝不给别人面子,总要给琏儿一点面子。
琏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二叔被冻死,或者打死吧?
“再去叫四姑奶奶和三姑奶奶。”
贾敏和贾妏两人都是蓝枝的姨妈,她们劝她,比她这个没有血缘的外祖母好。
在东府的灵堂见过一面,老太太能感觉到,蓝枝对她,就是个面子情。
她有自己亲的孙子和外孙子、外孙女,蓝枝如何,并不是很在意。
可现在真的关系到她二儿的性命啊!
还有沈氏……
虽然是病了,可是蓝枝在她那里,她……她也不能不管啊!
不念着别人,念一下她这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太也成啊!
她一定能理解她的。
毕竟她被刺杀的那天,因为担心贾珍,还不顾自身危险的赶去救人。
“快!备轿,我要去东府。”
丫环婆子们一下子全都动了起来。
这边,贾母刚刚坐上软轿,周姨娘就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老太太,老爷说让太太也过去,一起请罪呢。”
贾政太急,太怕,忘了说这话,但是,她得把它实锤了。
对对对,还有王氏。
她都急糊涂了。
贾母忙道:“快,快把王氏拉出来,一起送东府。”
她这边忙着二儿的事,都没仔细关注周姨娘说这话的心思。
看到贾政那么惨的重绑荆条,周姨娘别提多开心了。
但只贾政一个人这么惨怎么行?
王氏在佛堂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虽然吃的不怎么好,可怎么着也能混个大半饱。
剩下的喝点水,就顶过去了。
在王氏看来,这已经是她过得顶不好的日子了,可是在周姨娘看来,这不够,远远不够。
她的孩子没了。
王氏的三个孩子……,很明显的,将来都不会太差。
凭什么?
她不好动她孩子,还不能再给她找点事?
周姨娘一天到晚就琢磨这个。
琢磨怎么在保全自己的时候,让老太太让老爷,甚至王氏的儿女朝她心口上插刀。
做为贾政的妾,周姨娘很注意的保护她自己。
毕竟她没儿女,以后说不定也得跟着珠儿和宝玉过活。
于是周姨娘好像惶惶恐恐的回去了。
她抱了贾政的一套厚衣服,又抱了王氏的一套中看不中用的所谓厚衣服,“得绑结实点。”
周姨娘看婆子捆人时,好像在为王氏打算,“老爷当时就让绑结实点,他说表姑娘的那把刀……不认人。”
王氏:“……”
她在婆子把荆条往身上狠狠一勒的时候,疼的面上一阵扭曲。
“太太,您快动动,让后背见点血啊!”
周姨娘还在劝。
毕竟她也是这样劝贾政的。
贾政都听她的。
“表姑娘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见的血多着了,您这绑了荆条,一点血不见……,她一家子的仇只怕是过不去的。”
“……”
王氏心下一突。
婆子们忙帮忙把荆条动了动。
哎呀呀~~~~
王氏疼的面上扭曲。
“太太快点了,天冷,走快点,赶紧到大太太的屋子,能少受点罪。”
如今哪个太太奶奶的屋里没炭盆?
王氏明白她的意思。
捆好好,她也不敢耽搁,快步的就往东府去。
此时,身体虚弱的沈柠努力抵抗睡意,让青竹几个帮忙拍打胳膊腿。
她睡了这几天,全身不要说骨头了,就是肌肉都在痛。
多拍拍,人都精神些。
只有精神了,才能看完接下来的这场大戏。
沈柠并不知道,因为要围观贾政和王氏倒霉,她的精神早在不知不觉中变好。
终于,期待的贾政又来了。
他后背上的荆条比原先还多。
白色的里衣早就被刺烂,星星点点的红,还是挺醒目的。
蓝枝先看了一眼她大舅妈沈柠。
生怕她重病的身体,在见了血后,又不适,回头再吐了。
好在……
蓝枝感觉大舅妈被丫环们这样拍拍打打的,看着面色没那么难看了。
她放心了。
“蓝枝……”
贾政几乎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进到沈柠温暖、宽敞的屋子,差点就打了一个喷嚏,“当年的事,我也是受你二舅妈和王家的蒙蔽。”
有本事你找王子腾啊!
他现在可是镇南大将军。
蓝枝再有力气,再有战功,也只能掌那边的女子军,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越王子腾。
贾政真希望王子腾能在这里,帮他转移部分仇恨。
“我无能,我愚蠢……”
他的眼泪落下来。
原先两府就他一个在朝堂。
虽然也是不能上朝的,可那勉强也算实职。
怎么都比大哥和珍儿强。
他们两个只能在家靠着祖宗,混吃等死。
贾政一直都觉得,他是贾家最争气,最正气,最君子的那一个。
别人有什么事,只要求到他这里来,只要能办的,他基本都愿意帮忙办上一办。
他的帖子,王氏也有。
王家借着王氏……
“我识人不明!”
贾政真的哭了,“但我真的不知道,会害了你们一家啊!”
他以为,就是亲戚之间帮个忙。
“大嫂,你帮我说句话。”
他恳求沈柠。
沈柠能说啥?
她以一副虚弱的样子坐在轮椅里。
红楼梦中,黛玉死后,贾家一家子团圆,贾政明明看到少了一人,但说啥了?
贾家用了林家那么多银子,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林贾两家的婚事,他也不知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如海再糊涂,也不可能只跟贾母约定黛玉和宝玉的婚事。
大观园建好之后,贾政逛园子,说是最喜潇湘馆。
然后林黛玉住了进去。
元春让贾家去道观祈福,那道士要给宝玉说亲,后来黛玉和宝玉闹,贾母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是随便说说的吗?
要知道,这个时代,这话基本就是说夫妻的。
贾母都亮明了。
贾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就是装。
反正不用他动手,所有的事情,王氏都能替他办了,不让他有半点为难。
林黛玉必须死,不死,贾家就得还钱,就得给嫁妆。
如今……
沈柠始终都觉得,贾政的这种恶,远比贾赦和贾珍可怕多了。
至少他们坏在明面上,防着就可以,但贾政……
枉费林妹妹和宝玉恼了,常说找舅舅的话。
她那么信任她的舅舅……
“大嫂~~~”
贾政声音加重,再次喊沈柠。
“二老爷,”青竹忙道:“您别为难我们太太了,我们太太根本就说不了话。”
“跟他说这话做什么?”
蓝枝冷笑,“他但凡关心这边一星半点,也不能不知道大舅妈病成什么样。”
贾政:“……”
他感觉他要被冤枉死了。
他不敢来东府,不就是为了躲她吗?
“贾二老爷,你现在难受了?”
蓝枝轻轻的擦拭自己的大刀,“那你可知,我母亲临死有多难受?她自诩和你关系好,临死之前,想求着你,看在一起长大的情份上,稍为照拂一下我们兄妹,可是,你是怎么回的?”
贾政:“……”
他跪坐在自己的腿上。
面上一片惨然。
因为这个事,他跪祠堂跪了多久?
还丢了官,打坏了屁股。
如今更要跪在自己的外甥女面前……
如果有勇气,他感觉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他没勇气。
沈柠看他的样子,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红楼梦中的贾政,在贾家是很有权威的。
贾珍担不起族长之职,但他是侄子,元春封妃后,但凡他有一点约束子弟的心,但凡他真像书中描述的喜爱读书,贾家的男人也不能烂成那样。
“你让我娘死了都不安心。”
蓝枝向前一步,“我爹,我大哥,我二哥……”每说一个人,她就向前一步,“三个人,只有我二哥得了一个全尸。”
外面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贾珠和贾琏到了。
贾妏和贾敏也到了。
贾母的软轿也正往院里来。
收到消息的贾珍和尤氏各自送走他们要送的客人,急急忙忙的往这边跑。
“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放火烧家吗?”
蓝枝的刀,再次拍到贾政的脸上。
贾政激灵灵的打了一个抖。
他是冷的,也是吓的。
“因为再不烧,我就要被王家的那个亲戚,打着王、贾两家的关系,强行嫁人了。”
蓝枝看向贾珠,“表哥,换成你是我,你会过来报仇吗?”
贾珠:“……”
他慢慢掀了衣袍,跪了下来,“我会!”
该来的总要来,“但是为人子……,我想求表妹,饶我父母性命。”
“你父母的命是命,我父母哥哥们的命,就不是命?”
“……对不起!”
贾珠的眼眶红了。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老太太,他们的命是命,我父母哥哥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蓝枝放过贾珠,转问贾母。
贾母颤颤巍巍的落下泪来,“这个孽障……”她哭着道:“你爹娘的命,我两个外孙的命,是谁都赔不起的,可是蓝枝,事已至此,他好歹是国公爷的血脉,是你的亲舅舅,老婆子我的年纪也大了,你就看在你外祖和我的面上,饶他一命,其他……,随你。”
哪怕从此只能躺床上呢。
活着就行。
“随我?”
蓝枝的眼睛有些发红,她看着苍白一张脸,背着荆条进来的女人。
这时候背着荆条,并且只穿单衣……,必是王氏无疑了。
“你是何人?”
“我……”
王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贾政和贾珠,尽量平息自己的喘息,往儿子这边一跪,“蓝枝,我是你二舅妈。”
“……”
蓝枝磨了磨牙,“都说娘亲舅大,可你们看看,你们哪点配?”
“……”
“……”
贾政和王氏没法给他们自己辩驳。
贾敏和贾妏都微微撇开了脸。
她们没法劝。
代入到自己身上,只能比蓝枝还恨。
因为她们是当娘的。
“以为挨个打,以为住个小佛堂,就算赔罪了?”
蓝枝道:“看在外祖父的面上,现在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条是以死谢罪,一条……是一人二十大板,城外一亩地,一间草屋,从此靠自己,种出什么吃什么,不够吃,要么饿着,要么给人帮工。
但凡接受亲眷任何一点帮助,我都能回来,砍了你们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