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灵华拿到了崇郡的地图,并看着镜中的动向在地图上标明了四处的位置。
「孙莲苒一共去了四处客栈,分别是我们所处的悦来客栈、喜顺客栈、风毓客栈还有崇德客栈。」
灵华指着一格格方块中的四个方位:「恒古啊,你可有看出什么?」
恒古一眼便看出,不假思索自信答道:「这四家客栈看起来毫无关系,但俯瞰整个崇郡,它们在东南西北四个角上。虽然没有太规整,但我慧眼识珠也能看出来。」
灵华点上恒古鼻尖:「言之凿凿,也算有理有据。」
「那是当然。」恒古摸摸地图上的四个方向,「她去这四个地方留下血做什么?」
「她的血,如今已不是原来躯体中的血。有了血控之力,她的血便是可操控的武器。甚至说,若是灵力充盈,她的血液亦可作为独立的存在,释放灵力控制目标的思想。」
灵华将地图上的四角用毛笔连起来:「只是四处,便将崇郡整个网罗起来。」
「她不是不认得地图吗?怎么会找得这样准确?」恒古问道。
灵华回忆道:「碰到她时,她手中拿着罗盘,应当是通过罗盘分辨方向的。也许,在真正想做一件事之时,任何困难都会有办法解决。」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恒古正色道,「那我们要如何做?」
灵华看向窗外:「自然是去找杨锡迟的纸人商议对策。」
杨锡迟的纸人不便暴露于人前,于是寻了城中一处寺庙中暂住,所有的情报皆通过传音符传递,甚少弟子可以亲自得见。
听闻这座寺庙历史悠久,已有数百年,里面的住持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对清游门始终保持善意。
二人走到寺庙前,庄严静谧的庙宇前飘落几片枯黄的树叶,恒古抬起头看向牌匾:「净音寺?我们走对了吗?」
灵华打开手中的传音符,符面上正是写着「净音寺」,她收好纸符道:「杨道长能如此写,定会让我们轻易找到。」
正待敲门,寺庙的大门却兀自开启,一个僧人双手合十浅弓身子和善道:「两位施主,请随小僧入寺。」
虽已是深秋,寺庙中地面上却不见一片落叶,只有凛凛的北风吹动衣角,阵阵恬淡之气传来,灵华猛地挺住脚步,寻觅着这缥缈的气息。
「灵华,怎么了?」恒古回首在原地等她。
这股气息在客栈就仿佛一种牵引,冥冥中让她难以忘却。她四处回望,却没能找到一丝线索。
前面恒古与僧人都在等着她,灵华快步上前向僧人打听道:「请问小师傅,此处可否住了特别之人?」
僧人回问道:「对于施主而言,什么是特别呢?你,我,本同为沧海一粟,无甚特别。」
「那小师傅可有见过女子前来找过杨道长?」灵华想起与自己错身而过的女子,继续试探追问。
「便是施主您。」僧人指向不远处一个住所,「杨道长便在此处。」
灵华只得作罢,与恒古敲门进入屋中,将发现血控之力之事告知,纸人沉思片刻道:「如此说来,通力御敌是上策。如今崇郡中防妖阵已布好,明日来犯便会预警,皆是所有清游门弟子会听贫道令,将所有妖军内丹震碎,收至清游门净化后放归山林。
至于血控之力,贫道知之甚少,还需听灵华姑娘的办法。」
「道长不必谦虚。血控之力并非无法能解,一是封印,二是将血液所属之人击杀,这样血液便会失去灵力,自然与普通血液无二致。」灵华蹙眉思索道,「如此,还请道长借我几名清游门弟子,一同将孙莲苒布置血痕之处设下封印,待到明日,先封印,再
……」
灵华言至此忽然停顿了,真的要将孙莲苒杀死吗?
「孙莲苒不值得同情。」恒古拉住她的手,「她杀了许多百姓,为那心狠手辣的「帝渊」做事,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她有万般苦衷,也不是为邪魔办事的理由。」
灵华闻言笑起来:「如今你说话与我越来越像,而我却优柔寡断了许多。诚然,她该杀,不仅除掉了那人的爪牙,更是为被她吸食怨气的百姓报了仇。」
「那便在明日,将她击杀吧。」
翌日,孙莲苒站在城外,一声令下,百名妖军冲进崇郡,却被早已布下的阵法抓了七七八八。
其他的小妖们见势不妙纷纷逃出了城门,然而作为统领的孙莲苒并没有去管他们,反而在与相遂生交谈后低声自语:「是时候了。」
站在远处的崇郡最高之塔中的灵华见孙莲苒有所动作,急忙唤恒古:「此时已是时机,快去!」.
恒古推开窗飞身跃下,矫捷的身姿如幻影鬼魅,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出几个呼吸,他已越过大半个城池,即将到孙莲苒与相遂生身前。
只见孙莲苒聚起血珠,浑身的血液在灵力催动下如破漏的玉杯流了一地。她身上的血在流淌,在脱离身体,亦在燃烧。
恒古停下了脚步。
他在接平镇看到了妖血对于他们这些妖类是多么重要,而孙莲苒此刻将自己的血像扔了一样疯狂消耗,已经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于是他脚尖轻点,瞬间消失在半空,再次回到了高塔之中。
「你也看到了?」灵华看着恒古的身影,感叹道,「她要用自己的命,把我们都拖下地狱。」
「现在怎么办?原本我们以为她只是要用灵力控制人类,没想到她居然要拼了全力鱼死网破。」恒古着急得团团转。
灵华拉住他:「你先去那四处客栈加固封印,我去拖住她施法,若能将她杀死,也算是救了大家的命。」
恒古闻言片刻不待便闪身消失,灵华移动到靠近城门的屋顶上,静静等待孙莲苒的最后一步。
「放!」
「合!」
孙莲苒与杨锡迟的声音重叠起来,崇郡中化作原型的小妖们皆消失不见,下一秒便传送到了清游门中。
而孙莲苒眼眸中的血色突然消失,眼球原本的白慢慢透出,她有些怔忡地站在原地,身边的相遂生早已离她远远的,见她不再注意自己便如同他爹那样成为了背叛者,逃之夭夭了。
所谓「进攻」,如今只剩下了孙莲苒一个人站在城门外,感受着满天血雨飘洒进城中。
可惜,这些血被杨锡迟所建的防妖阵全部挡在外面,一颗颗圆润的血滴停留在崇郡的上空不再下坠。
灵华飞身跳下城楼,站在孙莲苒远处,接住一滴被风吹下的血滴:「孙莲苒,愿你不再因仇恨被利用得这般彻底。」
她手腕反转,持光鞭对准孙莲苒的胳膊发出一击。孙莲苒虽聚精会神释放出大量灵力破除阵法,却分神看到灵华投下的攻击。
她没有任何动作,硬生生挨下了灵华一鞭,胳膊上的伤口飞散出的血液漂浮在空中。残余的灵力快要用尽,她将流出的血液聚起在掌心,嘴中低喃,忽而血珠炸开变成了燃烧之火。
孙莲苒用另一只手将火球用尽全力推向崇郡城中,被她布局的四个客栈登时血光冲天,已隐隐有火光出现。
此时杨锡迟的声音再次传来:「固!」
清游门弟子得令,再变结印,分队对准四处客栈加固封印,突起的火光很快被压制了下去。
灵华见势不再手下留情,光鞭用力掷出,精准缠在孙莲苒手腕处。她似是在打捞空
气一般,抓起深秋的冷光,如数汇于光鞭之上。
鞭体好似镀了一层闪烁的金光,炙热的灵力散发出强大的气息。鞭子在空中转了个旋,重重打在孙莲苒身上。
此刻「滋滋」声响起,恒古从空中闪现,一跃而下,手心迸发出雷电直击孙莲苒的天灵盖。她如被雷劈中一般,仅有的露出皮肤上出现闪电状的疤痕。
糊焦味儿冲进鼻腔,好像听到了一些破裂和粘稠的声音。崇郡中四处红光慢慢减弱,直至消失。
恒古收回手冷眼看着孙莲苒吐出大口鲜血:「我能杀你一次,自然能杀你第二次,不能再继续让你为害人间了。」
黑夜一般的女子身上的肉脱离了骨头掉落下来,隔着衣服都能看到皮肉在布料下缓缓移动。
「结束了……」孙莲苒自言自语,流下一滴血泪来,「终于结束了,我的一生,好苦。」
她不再用衣衫兜住自己的肉,而是任之脱落在脚底,腐化的肉与血水混在一起,她逐渐只剩一副骨架。
几点萤光从她的身体里飞了出来,仿佛一生的回顾,又似她最深的记忆,在灵华与恒古眼前浮现——
她如一块破布漂浮在石窟里,全身的肉被一双玉手重新贴了一遍,那双手传给她无上的灵力,却没有管她能否承担得起。
「以后你便是我的利器,便是我的手。现在开始,去吧,到人间去,完成我的愿望。」
她被迫地在巨大的灵力和还未消耗殆尽的怨气中挣扎,反复用布条包裹住因为反噬而渗出血液的身体:「好痛,好累……早知如此,何必呢,为了仇恨,让自己这样痛苦。」
可是她不得不承受。
她的身体已经不再是属于自己的,江曌空只需轻轻一个念头,她便是她的手,可以被控制去做任何事。
在接平镇救了相遂生,出现在人间各处杀人、饮血,成为一个被控制的利刃。将江曌空的愿望作为自己的,把自己的存在抹杀得干净。
「人生的终点来得好晚,但好在让我等到了。不能一起死,那就一起痛苦吧。」
她的声音一如她的生命,散在城门外的土地上。
崇郡里的血痕不见了、红光不见了、血雨不见了,孙莲苒也不见了,她一切存在过的痕迹都不见了。
也许世间只有灵华与恒古还记得,孙莲苒在未受到打击之前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也许只有孙莲苒自己知道,不再为人之后,她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又是怎样心里充满扭曲和懊悔。
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这些都只是过去了。
此时的崇郡之中,只有一片欢声笑语,百姓们从家中探出头来,在街道上欢呼贺彩,清游门的弟子们收势默默退回到客栈,准备前往下一个地点。
而灵华,收起孙莲苒的骨架,抬眼看向净音寺的方向,久久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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