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启阳的死静悄悄地被掩盖过去了,如同原老爷掩盖自己孩儿之死一样,只是给乡下的父母赔了些钱,便将此事了结了,甚至连对县衙也只是报病逝。
原家自始至终还是在意自己的面子,原秋盈杀人的事实被阴暗的恻隐之心包庇起来,过上了逍遥法外的生活。
灵华自然看不惯这家人的做派,但又无法彻底讨厌起来。不管是原秋盈还是江邈,都是经历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苦痛,他们偏执,又几近冷漠,导致此种结果的不是这世间,更不是这命运。
而是他们身边的人。
是原秋盈的亲人和相公一次又一次的打骂,是江邈周边人对他的恶语相向和亲情疏离导致了他们坠入了深渊。
「你后悔吗?救了原秋盈一命?」灵华听到内心深处在问自己。
是有后悔的。但也不后悔。
后悔的是她没能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即使自己介入,似乎该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发生。
是镜灵又怎样?在面对命运的时候一样要遵从世间的法则。若一定要消失一个生命,非此即彼,无法两全。
但她也不后悔,她见到了尘世的晦暗,看到了人类内心的自私与利己。
牺牲掉别人无所谓,控制了他人亦不需要太伤心,因为自己会从中获利。
也许作为人,都是有自己私心的,她无法说原秋盈是一个坏人,她在船上帮了她,更是一直对她坦诚相待。
可她就是个好人吗?也不见得。人性就是如此复杂。
也许留一个有良心的坏人和留一个没那么有良心的坏人,她会选择稍有良心的吧。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留初启阳。」恒古来到她身边,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纠结。
「为什么?」灵华吹着深秋晚风,坐在屋顶看着落下的夕阳。
恒古屈腿坐下,想了半天,硬憋出来一个答案:「我……我就是不喜欢他。」
少年身上的暖意慢慢传到灵华身上,她的内心渐渐柔和起来。这人,摆明了就是来安慰她的吧。
灵华脸上染上一丝笑意,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问道:「那你喜欢江邈吗?」
恒古摇摇头:「我当然也不喜欢。」
「为什么呢?」她含笑望着他。
「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跟那「帝渊」的手下没什么区别,草菅人命,就应该不得善终。」
灵华看恒古嫉恶如仇的表情,温柔如水的眸子微微闪动:「那你知道我是如何看他的吗?」
恒古从怀里掏出一壶温露:「边喝边说罢。」
灵华惊讶地接过:「这是跟谁学的?」
「这不是酒,是我用灵力吸取的天地之华,用来补补灵气最好了,趁它还温快喝了吧。」恒古将瓶口打开,含着晶莹的灵气袅袅升起,只是闻一闻都令人神清气爽。
灵华盯了恒古半晌,久久没有动弹。
恒古有些慌张,摸了摸瓶身:「灵华,你,你不喜欢吗?」
灵华喝下一口,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一直流到了心里。
她眼睛笑成一道弯:「我很喜欢,谢谢你,恒古。」
恒古羞赧地挠挠后颈:「你欢喜便好,我只想你欢喜。」
灵华再饮一口,尽数咽下后看着远方的夕阳,波光粼粼的河面映着赤红的晚霞,仿佛天地的对视,又好似双生的融合。
她思量道:「其实江邈的母亲未必不疼爱他,只是他被偏执和外界的话迷了眼,忘记了初心。」
恒古纳闷道:「可江夫人已经只顾自己的孩子了,根本不理江邈。」
灵华拿出那块江邈
还给她的残镜:「其实在我摸到它的时候便感应到了,只是还未来得及对他说起。也许我制造了一个遗憾,一念之间,再无大白之日。」
恒古见灵华一脸惆怅,焦急拉住她的胳膊:「灵华,到底怎么了?」
灵华将小镜块向空中抛去,残镜浮于空中映出十五岁江邈熟睡的模样。一缕长发掉落在他脸上,被素白的手急忙拿起。
江夫人凑近江邈面前温柔地看着他的睡颜,轻言细语道:「邈儿,你的弟弟刚满月,正是需要娘的时候,近来娘不能时常看你了。待弟弟过了百岁,娘便好生陪你。」
可惜江邈依旧睡得香甜,连眼皮都未动一下。
江夫人给他盖好被子:「午间还睡得这样熟,怕是又要长个子了。」
残影渐渐模糊,飘散到空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鉴心残镜用自身仅有的灵性存留下来唯一的残影。」灵华将它收回到手心,「由于镜身灵力有限,只要注入灵力看过一次便会灰飞烟灭。」
「可是江邈拿在手里这么长时间从来未曾发现?」恒古的心被揪了起来,「他竟杀了这么爱自己的人!」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偏执的人看待一切总会用偏执的角度,而他人的话语会成为他迈进深渊的推手。」灵华握紧这面残镜,「只是可惜,我本想将他放走之后再慢慢告诉他,劝解他的。这也是我的错。」
她看着落下去的太阳:「该说的,应当即刻就说,何谈什么等一等?一念便是错过。」
「一念善,一念恶,既可能获得善缘,亦有可能颠覆自己。大概是人海深深,心怨痴嗔,陷在其中难以看清纷纷扰扰,就连我也被卷入红尘动了恻隐,这到底是是谁的劫,又是谁的命数?」
恒古久久未语,他虽有些无措,更不完全明白灵华的心境,但还是抚上她的背:「我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经过命运选择的,不然又怎么会发生?现在已经是最好的了。」
灵华将温露一饮而尽:「是啊,已经是最好的了。我们明日便走吧,离开这里,去做应该做的事。」
恒古愣住了:「是传音符里说的事吗?可是我们还未……」
「不止是传音符中的事。」灵华唇边的笑意慢慢黯淡下来,「还有药丸之事。你可还记得来到南乡时,我并未立刻察觉到有鉴心镜的气息,甚至连感应都没有?」
恒古点点头:「我记得,这不是因为这块残镜灵力微弱导致的吗?」
「有这部分缘由,但我总隐隐感觉,是药丸之力压住了它。这份感觉没有由来,只是我收回这块残镜后一直萦绕心间的这一种感受,非常模糊,但又坚定。」灵华看着恒古,「我们要找到杨锡迟问问线索。」
「可杨老道一直没有音讯,七七四十九天还未到一半,妖乱又迫在眉睫,你打算如何做?」恒古问道。
灵华从荷包中拿出杨锡迟赠与她的纸人:「自然是先去平妖乱。药丸之事可从长计议,可妖乱一日不平则百姓一日不宁。」
恒古把灵华手中的瓶子拿过来:「好,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也想去平妖乱,为百姓做些事情。」
翌日,原家门口。
原秋盈恋恋不舍地拉住灵华的手:「凌华,你们真的要走了吗?若你们能再留几日就好了。」
灵华收回手,含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往后余生你多珍重。」
原秋盈看看灵华又看看恒古,放下手黯然道:「我会的,你也多珍重。」
灵华客气地点头示意,挽着恒古的臂弯头也不回地转头便走。
「凌华!」原秋盈喊住她,在原家的大门边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灵
华回过头:「还有何事?」
「无事,你走吧。」原秋盈招招手,眼睁睁看着灵华渐行渐远。
她转头踏入原家的大门,将沉重的木门用力合上,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拿出一个玉瓶,从里面倒出几颗绿色的药丸:「这是这月的药。」
原秋盈拿起一颗清香的药丸放入口中咽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黑斗篷背过身:「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你。」
「可这药丸杀婴狂魔也有,你敢说与他不是一伙?」原秋盈拿着玉瓶质问道,「你在我要和离之时找到我,提前预言初启阳会杀我,又让我不要把你的存在告诉凌华,你究竟是谁?」
黑斗篷猛地转身,未见移动便掐上原秋盈的脖子:「你只需少说话,其他事情不必管。」
说罢将原秋盈扔到一旁,自己消失不见了。
原秋盈摸着脖子低笑起来:「这就是我的命吗?逃离了一个牢笼,又来了一个……凌华,我辜负你的帮助了……」
灵华此刻与恒古二人已落身崇郡乡郊偏僻处。
她整理着衣衫疲惫道:「许久不曾飞过这般远,倒是有些乏累了。」.
恒古扶住她的背:「可要找地方休息?」
灵华正要回答,突然有所感应似的回头看向南乡的方向:「好像有人在叫我。」
恒古好奇地四处探看:「这里只有空荡荡的瓦房,连妖怪都没有,怎会有人叫你?」
灵华摸摸耳朵:「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拿出传音符,上面仍存留着清游门弟子留下的字迹。恒古凑脑袋看过来:「说来也是奇怪,寻杨老道的信儿怎会到你这里?」
灵华手心在符面自下至上移动将上面的字抹去:「也许他当真全心信任我。」
说罢她将纸人拿出夹在指尖,注入灵力向近处甩去,纸人法光一现便变为杨锡迟的模样。
「灵华姑娘,好久不见。」杨锡迟颔首。
灵华也不与他客气,将传音符递上去:「崇郡妖乱,需速去平定,快与你门派弟子回信。」
杨锡迟将传音符还给灵华:「贫道已知晓,但这纸人仅能维持三日,有不便之处还请灵华姑娘相帮。」
「这是自然,杨道长有何交代?」
「那便随我来吧。」杨锡迟法袍一挥,三人皆消失在原地。
/8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