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华虽不愿掺和别人家事,更不愿打草惊蛇,但若此时不相帮,她怕会有下一个原秋盈出现。
「唉,也罢。」灵华低叹,倒退几步站在远处大喊一声,「有人吗?」
屋里的叫嚷声停止了。
她又继续叫道:「原府的小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女人打开门戒备地看着灵华:「小小姐不在此处,想来是出去玩了。不知贵宾寻她有何事?」
灵华快速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女子。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个子高挑,杏眼弯眉,颇有风情,与原秋盈如两个极端,难怪初启阳要纳她为妾。
不过此刻她眼眶通红,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显然已经没有万种风情之感了。
灵华颠了颠手中的碎银:「今日不小心与小小姐相撞,撞洒了她怀里的吃食,特来道歉。」
女子的视线看向灵华手中犹豫了一瞬,她不自觉向身后歪了歪头,跨步走出了房门。
她虽面上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眼神却不住地向碎银瞥:「柔柔还小不懂事,冲撞了贵宾,贱妾向贵宾赔罪。」
女子欠身赔礼时,一个女童从她身后的门中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见女子并未发现便撒丫子跑走了。
「姨娘不必多礼,这点心意请收下,作为打翻吃食的赔偿。」灵华将碎银塞到女子手里。
「这怎好意思?」女子见灵华一脸愧疚又执意赔礼的模样,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银子。
灵华不欲纠缠,一两句客套话说完便急匆匆追寻女童的踪迹,终在原府后门发现了柔柔。
她从墙角的狗洞钻出去,趴在静置河中的竹筏上捂着脖子,似乎疼痛不能言语。
竹筏无人撑杆,看似随波逐流却像被一种力量牵引,飘飘荡荡到了一户人家前。
里面的人似乎预感到女孩的到来,在竹筏轻轻靠在门口的时候便出门迎接。
来人正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破衣烂衫,满身油污,背后似乎有一个大大的肿包,使得他肩胛之下格外突出。
少年蹲下身牵过竹筏上的细绳,拴在门前的竹蒿上,双手从柔柔身下拖起,将她抱进屋里。
灵华隐匿了身形、收敛气息立于河面,见状跟在少年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油烟味儿,似乎这股油味已经润浸在了房间里。灵华仔细嗅了嗅,这味道与柔柔身上的味道完全一致。
屋内空旷简陋得很,有几件已经赃得包了浆的衣服上满是油污地堆在墙角。一座灶台砌在旁边,上面放着一口铁锅,里面的热油嗞嗞作响。
少年将女童放在木床上面,声音动听如温润暖玉:「柔柔怎么了?受伤了吗?」
女童指着自己的嗓子,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
少年瞳孔猛地一缩:「他们为了给你那两个恶心的弟弟报仇,把你毒哑了?!」
柔柔急忙摆摆手,用沙哑的嗓音硬生生挤出一个字:「娘。」
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眼里浮上一层讥讽:「原来是你娘。看来亲娘也会心狠手辣,与无血缘之人也没什么不同。」
柔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指指嗓子开口叙说着什么,可传出来的只有如铁锯伐木般沙哑难听的声音。
柔柔越说越急,听着自己的声音大叫起来。可她却叫喊不出任何动静了,只有粗涩低哑的短快的「啊啊」声。
她全身发抖,慌忙抓住少年的衣袖拼命拉拽,被泪水淹没了的眼睛正瞪大了渴求般看向少年。
少年根本没看懂女童眼里的求救,慢慢把衣袖从她的手里抽出来:「你拽着我也没有用,应该找你娘去。毒哑
你的是你娘,该怨恨的还是你娘,拽着我号丧你可怨错人了。」
柔柔满脸泪水,又扑上去拽拽少年的衣袖,给了他几枚铜板。
「谁稀罕要这个,我想要的你能帮我找到吗?如果不能就算了,只有你找到了,我才会继续跟你做朋友。」少年把铜板扔到柔柔身上,漠不关心地看着锅里的一小片热油,「今天的油似乎不太香。」
柔柔嗓子里挤出「嗯嗯」的声音,少年回头眼神涣散地注视着女童:「你找到了?」
「嗯嗯嗯!」柔柔连连点头,又指指自己的嗓子。
少年没再说话,手心汇聚起一股浅显的灵力,浅金色的光芒从腹中散发出来,顺着躯体逐渐流动到手中。
站在他背后的灵华心中突然紧绷起来,随着少年的动作她的心里有种熟悉的感应出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知为何有种不确定感浮上心头。
少年手心的光亮越来越盛,一个浅显的菱花印记出现在他的手背上。
金光之下,柔柔仰着脸看眼前如神只一般的男子,把能够拯救她于水火的手放在她的伤处,一股清凉的温流泉水般流淌进她被火灼烧般干涸枯痛的嗓子。
光芒一闪而逝,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又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一阵短促的刺痛使她忍不住叫出了声:「哎哟!好疼!」
声音又回来了!回来了!柔柔高兴地拉住少年的胳膊:「江邈哥哥,谢谢你!我还是你的好朋友吗?」
江邈再次把胳膊抽回来,低头间露出了些许和蔼:「你找到的呢?」
柔柔眼睛笑成一道弯:「我昨日跑出去,在大街上碰到一个大姐姐,她说她也有个小弟弟。她弟弟两岁了,比我还小呢,我们……」
少年不耐烦地打断:「说重点!她是哪家的?」
柔柔害怕地向后缩了缩:「她说她姓方,住在城,城滴答?」
江邈了然地点头:「原来是城堤的方家。柔柔,我们还是好朋友,但是现在哥哥有事要做,我送你回去。」
「哥哥,我什么时候还能再来找你啊?」柔柔崇拜地看着江邈,满脸依依不舍。
「十日后吧。」江邈盘算了一番答道,「这几日你便老实在原府待着,不要来找我。」
柔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可灵华还留在江邈身后。
这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鉴心镜的力量?并且这股力量如此细微弱小,身为镜灵的她居然过了这么久才感受到,分明是不正常的。
即便是细小的灵气,只要是属于自己的,身体便会有所感应,不管是在安县还是在接平镇都是如此,为何此刻来了南乡,这份感应就不见了?还是这个江邈自身有什么问题?
灵华贴近江邈,细细审谛之,似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另一种气息,但这份气息同样被隐藏得很好,以至于连她也没有感知出什么。.
江邈对于灵华的存在没有丝毫觉察,他自顾自地换下身上的衣服,穿上一套干净整洁的外套,可却难掩他身上的油味。
他将灶台下的火扑灭,将锅盖盖好,解开门口第二个竹筏出了门。
四周的吊脚楼静静地注视着这叶漂泊的竹筏,划了许久,江邈将竹筏停靠在一幢三层高的吊楼边上,如鬼魅般眨眼间消失在视线里。
灵华在四周寻觅一番,并无发现半点江邈的行踪。她低道一句「抱歉,打搅了」,穿墙而入走进吊脚楼。
这户人家显然也不是小门小户,家里的三四个孩子正聚在学堂里上私塾,朗朗读书声抑扬顿挫。
灵华快步向内走去,除了几个端着盘子的丫鬟便没有看见其他人。
「为何不见人影?难道没有
进来吗?可他既然来了这里,分明是要来见这户人家的。」
灵华闭上眼打开灵识,此刻五感皆放大,徐徐的风声,河底的暗流,以及眼前吊楼中的声音,都清楚地传入耳中。
沙沙声、哗哗的流淌声、慢悠悠的脚步声、幼/童的啼哭声、还有管家训斥账房的声音,乱七八糟混成一团,却没有感应到任何有关江邈的声音。
「怎会没有……」
灵华挫败而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吊楼,再次用灵力去感应鉴心镜的气息:「也没有……」
她把江邈,跟丢了。
「准确地说,是江邈用了一些手段,把自己藏起来了。我觉得是这样,他能掩盖自己的灵力,也能掩盖自己的行踪。我是不是很聪明啊,灵华?」
恒古凑到灵华眼前,努力露出八颗牙齿笑着。
「恒古啊,你知道吗?」灵华疲惫地抬头瞥他一眼,「你这样笑一点也不俊美。」
恒古当即收起笑容,嘴巴撅上天:「人家就是想哄哄你,你怎么还嫌我不好看。」
他摸摸自己的脸:「我哪里不好看了?不比那初启阳帅气多了?兴许还比那个江邈好看。」
「说起初启阳,他们从县衙回来可有什么消息?」灵华问道。
恒古回想了一番,整理好语言答道:「他们回来先各自回房,没多久便吵起来了,你的秋盈妹妹闹着要和离,还要把小妾也赶出去。
她爹不同意,那个初启阳也不同意,你回来之前吵得可凶了,鸡飞狗跳的。」
「那如今呢?出结果了吗?」灵华摩挲着鉴心镜,问的一个问题,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恒古看看渐晚的天色:「今天看起来不会有结果了,但原秋盈说要一直住在自己未出嫁之前的屋里了,看来心意已决。」
恒古也摸上鉴心镜,在他的抚摸下,镜面起了一层氤氲的光华:「县衙那边没什么特别的,找了几个弯腰驼背的罗锅来询问,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灵华回过神来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她匆匆吃了些点心便走到门口:「我今夜去陪原秋盈,你自己在屋里乖乖的。」
恒古下巴要掉到地上,满脸写满失望二字:「你要去陪她?可我也需要你陪啊!」
灵华笑笑:「我还未说你怎可以随便把要送我的胭脂赠给他人,你倒先怪起我来。」
「啊?你知道了啊……」恒古结结巴巴,「那,那胭脂在我怀里放了好长时间,已经不顶用了。你若喜欢我再给你买新的,你想要什么色我就给你买什么色的!」
他的讙尾从身后伸出来,一点一点蹭到灵华身上:「你别生气。」
灵华抓住他的尾巴揪下一撮白毛:「这便算给我赔礼了吧。」
恒古吃痛但也忍着不出声,反而把尾巴放在灵华怀里:「现在不生气了吧?」
灵华笑意更深但硬拗着压住笑容,团了团那撮毛放在怀中,又去揉揉那纯白无瑕的尾巴:「没什么生气的,这团毛比胭脂好看多了。」
恒古亦是笑起来,目光粘在灵华脸上扒不下来:「那我在这等你,你可要快些回来。」
「知道啦。」灵华见恒古把尾巴收好,推门而出,向原秋盈的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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