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华心中犹豫,她声音如羽毛似的静静飘落,撩不起任何人的心弦:「安槐,我与他差距太大,纵然他对我极好,可我却不敢沾染他。」
「是因为你的身份?还是你因为过去的事不敢接受自己也可以有情爱?」安槐蹙起眉,「你想得太多了。」
灵华叹了口气:「现在这般境遇,我如何不紧张?惶惶恐恐被追了百年,我怕自己会不得善终。
如今身负重担还又被人盯上,我有什么资格去想「情」,又怎敢随意去「爱」?」
安槐正要说什么,灵华又开了口:「现在我可以不去想杨锡迟的事情,但木楼中的事不得不想。」
安槐一愣,惊讶道:「木楼又发生何事了?」
「那日你走后,我与恒古进了木楼中的冰室,里面有一个冰棺被打开了。而相遂生被恒古打晕却不翼而飞,我们推测是冰棺中的人醒来将他救走了。」
灵华面色不虞:「这个人当时我便有一些预感,因为我们在冰棺中发现了女子的长发,而相遂生原本倒地的位置附近有女子的湿脚印。」
安槐仔细回想,纸扇在桌上一拍:「所以你怀疑是安县那个女妖?」
「不是怀疑,事实是就是她。」灵华说着,再次将鉴心镜打开,当日在木楼中的情景在镜面上浮现。
冰室里,一个冰棺之中隐约亮着明明灭灭的红光,忽而一股力量将棺盖瞬间冲破,冰渣散落一地,一个女子从冰棺中一下坐起。
她全身都被黑布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
「我这是在哪?」她四处打量,又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双被黑色布料完全包裹的双手上正散发出一股邪恶而隐秘的气息,这种蠢蠢欲动的恶之力量正不受控制地冲破她的身体,不断外溢出来。
「怎么会……我不是被打死了吗?难道……」她掀开一块缠在手上的黑布。
「果然。」
黑布之下是一层不属于她的肉,这层肉片覆盖在她手上,正在努力与自己原本的血肉融合,可好像并不起作用。
烧焦的肉已经被剃没了,崭新的皮肤和被强行唤醒的灵魂在体内相互排斥着,还有这股没由来的妖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抬头望向天花。
「孙莲苒,去吧,去把相遂生带过来。这是重塑你之后的第一个任务,不要让我失望。」
孙莲苒的赤眸血色更深,她如提线木偶般从冰棺里走出来,血和融化的冰水交织在一起,在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她好像已经在木楼里走过千百遍,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相遂生的位置。
「你,跟,走。」她的声音呆滞麻木,居然连话也说不完整。
手心散发出的妖气自发地围聚在相遂生身边,如双手捧起一般,将他的身体托在空中。
「跟着,走。」孙莲苒迟滞地转过身子,漂浮的相遂生被她手中散发出的红丝牵引着,跟在她身后不足两步之处。
她行尸走肉一样走着,不出三步便连同相遂生一起化作红色尘烟,消失在木楼之中。
「所以,是殷天无将孙莲苒带到他们「帝渊」的洞窟之中,也许是用了造阿琴改良后的法子,将孙莲苒再次复活。」
灵华一抹镜面,镜中的画面模糊起来,过去朦胧的画面片段般回溯闪过,待到一处不知何处的洞窟忽而清晰明朗起来。
洞窟内空无一人,只有孙莲苒的焦尸被剥干净了衣服与烧焦的腐肉,板板正正地放在一个青石案台上。
一个赤脚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染着蔻色的指甲轻缓地顺着焦尸的起伏一路摸下去,忽而手
心一翻打在一个人的脸上。
殷天无捂住脸颊,跪在案台旁,磕着头求饶道:「空儿,是我做得不好,是我做得不对,你要打我就连另一边一起打了吧,只要能解你心头的不快,我做什么都行。」
女人的手背蹭了蹭被打得肿起来的脸,声音沙哑又魅惑:「阿无,不是本尊不疼你,是你实在让我好生失望。」
殷天无跪趴到女人脚边,抱住她的腿,带着哭腔求道:「空儿,你把孙莲苒扔了吧,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阿无实在难以与她共事。」
女人弯下腰,双手捧起殷天无的脸,娇滴滴的男子颜上泪眼愁眉,看起来好生让人心生怜爱。
「我要她,是要用她的怨气,更是要用她身上的怨来挖一个更大的井,让所有人类都跳下去,一起埋掉。」女人的眉微微挑起,「你说,我该留她,还是不留呢?」
殷天无心中惊涛骇浪,当即跪倒在女人脚边抖如筛糠,不断磕头求饶:「属下说错话了,请帝渊息怒。」
女人莞尔一笑,拉起殷天无:「阿无这是做什么,你我还需这么生分吗?」
殷天无闻言却抖得更厉害了。
「既然你诚心悔过,就把你的皮剥下来,为她重塑身躯吧。」女人手中出现一把刀,递在他的眼前。
殷天无张大了嘴,面如死灰地接过刀柄,在小臂上划出一个长方,心一横咬紧牙关将皮撕了下来。胳膊血肉模糊,他眼前一黑疼得直抽气。
女人似乎于心不忍,捧起殷天无受伤的胳膊轻柔地吹着气:「阿无不疼,过两天就会长好的。」
她将殷天无撕下的皮贴在孙莲苒的小臂上:「阿无,你的皮确实颇有弹性……哟,搁上还长了些。」
「多谢帝渊夸奖,都是帝渊养了阿无。」殷天无正给自己涂着药膏,听到女人说话急忙放下手中东西点头哈腰。
女人一番剪裁,将皮仔细地铺平直,又吩咐道:「阿无,把「肉」取来。」
精炼强盛的妖力注入,油皮纸包裹的「肉」在女人的手中如泥如塑,顷刻间变为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皮肤,层层叠叠铺在孙莲苒的尸身上,很快整个尸体都被肉片覆盖。
女人双手漫不经心地向上摆动,孙莲苒漂浮在空中。
「阿无,备障。」
殷天无听到命令,在洞窟上下左右毫无章法的六点放射出大量妖力,随即镜面上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最终成为一片黑暗。
灵华收起残镜,严肃对安槐道:「这便是我看到的,殷天无嘴里叫的这个「空儿」,就是建立豢者镇的罪魁祸首,无数无辜百姓因她而死。并且……」
「并且?」安槐的眼神就知若渴。
「并且她还想要得到鉴心镜。」灵华摸了摸手中的残镜,「而且,我猜测,她手中还有残镜。」
安槐瞪大眼,双眼皮瞪成了三眼皮:「这么说她的野心不小,这几次的事件都是她搞的鬼?」
「是,而且她只要镜子,似乎并不想留下我。」灵华忖度道,「我的存在妨碍了她,那么她便是想成为鉴心镜的新主。」
安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深深叹息:「被人盯上是正常,被妖盯上我也能理解,他们都有所求,有所欲。可是灵华,当初你被仙门盯上,那是为何?」
灵华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她趴在桌上,将脸埋在胳膊中,疲惫不堪:「不要提了,我也不知……」
安槐利落一抖将折扇打开,快速地给灵华扇着风:「依我看,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想这些一时半刻解决不了的事,而是忙中偷闲,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灵华被凉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她一把夺下安槐的扇子:「你想我如何喘息
?」
安槐拍拍她的肩膀:「明日你便知晓了。」
说罢故作高深地负手而去。
那厢,沧澜阁中。
恒古听到灵华的名字酒醒了大半,他撅起嘴眼泪在眼眶打转:「你骗我,灵华压根不在意我,更不喜欢我,如何会约我出去玩。」
他说完又拿起酒罐往嘴里倒酒,却发现酒已空空。他迷糊地摸向腰间去找荷包,抠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
「秦丝,劳烦你再帮我那些酒来吧。」他偏过头去背对安槐,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她若是在意我,早就来寻我了,何须过了五日……」
秦丝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恒古的后背,语气柔和了不少:「你怎么就知道她从未来看过你?」
「嗯?」恒古鼻音浓浓,在衣袖上擦干泪回头看秦丝,「她来过吗?」
秦丝点头如实道:「那是自然,我好几天都看见她站在窗户前往这里看,被我发现了就躲起来。面对感情,她可真是个怂人呐,一点都不像我和槐宝宝,想爱就爱,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恒古深深看了秦丝一眼:「你说得有道理。」
秦丝翘着小指往恒古头上重重一拍:「有道理还不赶紧起来,灵华犹豫你就果断点,没什么追不到手的。」
恒古往窗户紧闭的春暖阁望了眼:「可是她……」
「可是什么可是,灵华时什么性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不敢接受你,肯定有她的理由,你找时间好好跟她谈谈,也许就化解隔阂双宿双飞了~」秦丝吊着眼,一脸憧憬。
「可是她都不打算理我了……」恒古垂下头,难掩失落,「她喜欢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人,在她眼里我就一直是个比她小很多的孩子,找她聊天也搪塞我……」
秦丝闻言歪起脖子翻着眼,似乎在想办法。半晌后他答道:「你好好精进,有朝一日她必会对你刮目相待。不过啊,现在你要先靠近她,才能让她再看到你的好,更能创造机会啊。」
「所以,明日我会让安槐将船票给她,你们坐船南下去玩吧!」
第二日,秋风和煦,今日是难得的暖秋。
灵华背着简单收拾的行李,到了云城边上的一座小城,这里本是一个渔村,后修建了码头,逐步繁荣了起来。
她看着船票上的时辰与编号,很快找到了自己要乘坐的轮船。
「安槐到底搞什么,来了码头也不见人影。」灵华在甲板上寻觅了半晌无果,只能回到自己的厢房。
天字三号。
灵华看着票面上所写,推门进了厢房。
「啊!!!」
少年的大叫让灵华心中大惊,待她看清眼前的景象便呆愣在原地,反应了片刻后急忙捂住双眼逃出厢房,留下光着上半身的恒古在房中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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