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天空中洒满密密麻麻的纸钱。
白色如雪,掩盖了黄土地上的废墟和血迹。相遂生孝服加身,扶着被理者扛起的灵柩。
身前是撒钱的药童,身后是哭丧的病人们,长长的白衣在风沙渐起的沙漠上拖出一条惨白的线。
丧葬队伍到了山坡,两抬棺椁被重重地放到沙漠上。相遂生留恋地抚摸着棺木,仿佛想起了他的师父。
棺材前不院挖好了两个大坑,他默不作声看了棺材许久,没有动弹。
残酷的烈阳灼烧他的伤口,身后的哭声渐渐飘远了,他感觉自己飘离了身体,又短暂地回来。
“下葬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晕倒在了茫茫沙漠里。
相遂生病倒了,这成为了一个喜讯。
半人半妖的身体始终不能成为不灭不死的钢铁之躯,该病就会病,该死也会死。
振西医馆里已经没有主事的人,只有药童们像没头的苍蝇来来回回慌张地奔波着。没有人治病,没有人炼药,亦没有人稳住接平镇的中心。
一时间御一间里众妖纷乱,有些妖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接平镇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可平静的底下是蠢蠢欲动的心和毫无秩序的乱。
“现在的情况变得复杂了,看不惯相遂生的妖想要夺他的位置,被困在这里的妖想要逃离镇子。也许我们的计划,会给他们提供一些便利。”
灵华和恒古坐在前一间内,听到卓灼带来的消息没有多大的波澜。
他们如今住在一个单独的房子里,房门口挂了一个白色的布娃娃。
恒古的胳膊上绑了纱布,正有鲜血不断地渗出来。他才被取了血,整整一大碗。
而他们为什么来了新一间……
昨天卓灼刺伤了焦使者,把他们带到了新一间的偏僻一角落了户。
听说这间房的上任主人已经血尽而亡,没想到他们为了潜伏也为了“帝渊”的事业做了“贡献”,付出这么多的代价。
灵华问过卓灼,血尽人并不是安槐。此刻安槐也在新一间被其他使者看管着,只能见机行事把他带过来与灵华相见。
振西医馆发生的事情被封锁了起来,众人只知曹大夫病故,不知其中门道。而曹大夫和遂生早早放话要把他们二人安排在新一间,故而这边的使者没有过多盘问就把他们放了进来。
灵华与恒古在这里便是普通的人类,被安排了饮药和取血。这些妖们好像有了新的招数,取了恒古的血不知道做什么研究去了。
六月二十六已经过去,因曹大夫故去,一个月之中只有两天可以随意走动的开放日被推迟到了下月初一。
“这意味着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准备了。”灵华一边轻轻勒紧恒古胳膊上的纱布,一边看向卓灼。
卓灼“嗯”了声,忽而叹道:“相遂生似乎病得很重,不知是真还是假。”
恒古嘴唇惨白,没有精气神地趴在桌子上,声音如羽毛般轻飘飘:“生病还有作假的吗?”
“若是别人,可能不会作假,但他是相遂生,很有可能利用这个空档引我们行动,来抓住我们的小辫子。”卓灼想起如今接平镇的形势,轻微歪了下头思考着。
“也不一定是抓我们,也能是抓其他小妖的把柄。这是个排除异己的好时机。”卓灼思忖道。
灵华一时不解:“这里所有人不是听相遂生的吗?还有何派系之分吗?”
卓灼点头:“正是。相遂生因手段太过激进残暴,治下只靠暴力和镇压,有很多他的手下并不是真正的服他,表面对他恭敬,实则想杀他千遍万遍。”
“这些人投靠了你?”灵华掏出卓灼给她的名单,“这上面可有这些人?”
卓灼无奈地摆摆手:“我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是有几人来寻我庇护,但大多数人只是在内部结团对抗相遂生,与我没什么干系。”
“那你能不能说服他们与我们联手?”恒古抬起头插进话来,他虽然气血不足,但目光有神,“要是我们一起把他关起来,这样就可以救下所有人了。”
卓灼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去接触他们试试,只是接平镇里畏惧他的人多,反叛者少,不知会不会掀起风浪来。”
“也许相遂生独大的情况会有改变。”灵华把曹大夫给她的灵石拿出给卓灼,“这灵石是曹大夫给我的,里面仍有不少灵力,现在可是提前爆发期的好时机。”
卓灼拿着灵石颠了颠,一股白气从灵石中散发出来,充盈的灵气飞入三人的鼻腔,一时身体竟有轻盈之感。
“这灵石的确品质上乘,我那里还有些其他灵石,可以一同拿来。”卓灼把灵石还给灵华,“还有三日便是初一,我去把接平镇被毁的消息传给名单上的朋友们,你们留在这等我消息,不要乱走。”
“好,你也要多加小心。”灵华送卓灼出了门。
桌子上的恒古迷迷糊糊地趴着,适才的精神如昙花一现,中毒、奔波、取血,他的身体没有恢复完全,可每件损害身子的事都让他抗了。
灵华看了看手里的灵石,手指轻点注入了一丝灵力,灵石中的灵力悠悠飘出,被恒古吸入鼻中。他拧紧的眉头逐渐放松了下来,趴在沉沉睡去了。
夜色渐深,有人敲了敲门在门口放下饭菜。灵华一开门,一个不高的蒙面人闪了进来,红光乍现,快速移动身影发出一道攻击,直冲灵华的天灵盖。
灵华毫不示弱,手中注满灵力,对准来者发出的招式随手一挥,便将他打出房门。背部着地滑行十步远才靠双手撑地停住身子,他摘下面巾吐了一大口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灵华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地上的男子,此人正是焦使者。
“你居然这么强?”焦使者用面巾擦擦嘴,扑腾了半天才站起来,他拍拍屁股上的沙子,“你就当我没来过。”
“站住!”灵华喝道,“你来只是想杀我这么简单?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焦使者想说什么,却一步也不敢上前,只摇摇头:“没有!”
“我不打你,你过来说罢。”灵华搬了椅子坐在屋门口,好以整暇地等着焦使者走过来。
身后的恒古听到声音抬起头,可眼皮不知怎么沉重如千斤之压,灵气源源不断地萦绕在他身边,他又趴下睡了过去。
焦使者搓搓手,迈着小碎步侧身站在灵华三步远的地方:“是这样的,凌姑娘。遂生使者呢,他让我来杀了你,我也不能不来对吧?我的伤还没好呢!他就让我来杀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哪能让自己死呢?”
“相遂生在打什么主意?”
灵华抬头面色阴沉地瞪焦使者一眼,吓得他不由自主地“哟”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这个……他就是怀疑你,还想通过让你死掉打击卓灼。”
“还有呢?”灵华歪头漠然看着他。
“还有……我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既然我杀不死你,你就杀了我吧,反正我早晚也会被遂生使者杀死。”焦使者伸长了脖子,身子大幅度扭起来,像是在放赖,“了结了我,我也不用在这个狗屁地方呆着了。”
灵华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看出焦使者藏在手心什么东西。
“你说出来,我可以保你性命。”灵华站起身,目光坚毅,“我想要救下这里的所有人,你若想走,我也会救你。”
焦使者明显愣住了,不可思议道:“你也要救?就为了这些贱民牺牲自己?你真清高,跟卓灼一样都是疯子,都是傻子!”
灵华心中有些气愤,她依旧深沉着脸反驳道:“焦使者,这里的人不值得救吗?你觉得卓灼是个好人,愿意舍命来救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他本来是个人类,如果没有接平镇上发生的事,他可以不那么痛苦的。”
焦使者不屑一顾:“可是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所有人。”
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怪异的紫光,一眨眼就不见了,地上的人们都没注意。
焦使者看着灵华不信任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低而诡异的笑声:“因为逃出去的人都死了!从这里逃出去的人都死了!还不如有一天活一天,你们人管这叫‘及时行乐’,高兴就玩,不高兴就杀!”
“你说什么?什么出去的人都死了?你知道什么?”灵华急忙质问,她的心中忽然有强烈的不安。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不会活着出去。你,我,卓灼,只会变成这里的残影,永远留在这座小镇里。”焦使者说着嘴里忽然冒出血来,可他仍在继续说。
“我们都是接平镇里的魂,你以为我们是活物吗?你错了。从你们进来的那一刻这里什么都变了,有些活的他是死的,而有些死的,其实是活的。你没看透,居然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灵华不由倒退了几步,她觉得眼前的焦使者已经不是以前认识的焦使者了,什么变了,但她感觉不出来。
焦使者嘴里的血还在不断地流,地面上很快都是他的妖血。一道红色的结印在他后背亮起来,随后结印发出的光越来越强,焦使者嘴里低语道:“它要带走我了,来不及了!”
焦使者的身体上破出了许多洞,红光从他身体内透了出来,一束一束洒在灵华身上。
“啊——”伴随焦使者痛苦的嘶吼,一个东西从他手里落在地上。他的身体被炸开了一般,化作红色的尘埃,飘散在了空气里。
焦使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灵华一时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血水和卷入风中的尘埃,伸手去抓,可什么都没抓到。
她低头去看焦使者落下的东西,那是颗兽牙,中间打了个小洞,穿上了漂亮的红线。她正要拾起这颗兽牙,卓灼从外面匆忙走了进来,惊慌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灵华未语,卓灼看到地上的兽牙,惊讶道:“小焦来过吗?他人呢?”
灵华向天空看去,空中已经没有红色的尘埃。她指了指天上:“死了。”
“什么?”卓灼顺着灵华指的地方看向天空,“你在说什么?”
“他说我们都将会是接平镇里的残影,逃出去就会死。”灵华深吸一口气,“还说有些东西看着是死的,其实是活的,说完便化为齑粉散在空气里了。”
卓灼捂着头崩溃道:“他在说什么……为何他这么说……”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但我的所有是真的,他怎么会说这句话?这是怎么回事……”
wap.
/8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