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灼,卓灼他原本是人?”恒古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灵华,又拿过书册到窗口去逐字逐句地指读。
他嘴里念叨着上面的每个字,读了两三遍才彻底相信上面记载的东西:“卓灼他真的是人……”
“难怪他比其他妖更通人性,也难怪他会去选择救人,原来他本就是人。这些年,他应该也遭受了不少苦难……”灵华抚摸上胸口,那里放着卓灼给的人员名单。
恒古把半开的窗户关上,他回头对灵华说:“天有点放亮了,我们要回去了。”
灵华低低应了一声,与恒古手脚麻利地把书房复原。她拿回钥匙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向外走去。
地面变得更软了,通向楼下的金梯虽然出现,但形状模糊透明,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
她急忙与恒古一同飞奔下楼,一口气走出木楼。此刻晨光微熹,木楼的轮廓在清冷的晨光中渐渐消散,振西医馆的原貌露了出来。
二人一路无言,迅速回到偏院里,查看起卓灼给的这份名单。
御一间里只有一个人,还被画上了叉。其他间里的人需要出了带有结界的篱笆才可以见到。
恒古挠挠脖子,一脸愁容:“这么多人,我们怎么联系啊?而且御一间的结界不用灵力破不开,可不能让其他妖怪发现。”
“出不了御一,走出医馆还是可以的,我们去卓灼家里,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灵华叹了口气,自从张府之事过去后,自己好像总是在叹气,可遇到的事情太过残酷血腥,她根本无法不叹息。
“也不知卓灼现在何处,处境如何了……”她看向门外的远方,忧心忡忡。
恒古亦是担心,他知道卓灼是个好人,亦是与被他人支配的命运对抗的人。
他像灵华摸他一样,一下一下顺着灵华的发:“卓灼在这里住了好多年,还当了使者,会有自己的打算,你别太担心了。”
他话头一转:“说来那相遂生颇为心狠手辣,竟为了研究妖化要把卓灼剖开。可他无论如何看都是个普通人类,为何要帮助异类消灭同族?”
灵华拿下恒古的手,他似乎是怕弄疼她,手劲轻飘飘的,抚得她的后脑一阵酥痒。
灵华不自在地捋着头发,并不去看恒古的目光。恒古正想着刚才的问题,却有一人的声音从窗外响起,替他做了回答。
“因为他已经不是人了,他是半妖半人。”
卓灼掀开窗户,狼狈地弯下壮硕的身子从狭小的窗口挤进来。恒古急忙帮了他一把,将他拉进屋里。
“你怎么会过来?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恒古小声问他。
卓灼拍拍身上的尘土,凑近恒古敏锐地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笑着摇头道:“我还担心你们有什么困难,是我多想了。你们都能跑到幻阁里面去,当真不是一般人。”
灵华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口,确实有股甜腻的味道,她道:“多谢,我们一会儿便换身衣服。”
她默默看了卓灼须臾,坦诚道:“我们看到三层书房里的记录了。”
“看到便看到吧,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是后来人不知道罢了。”卓灼刚要向里走,闻言又顿住脚步,面带怀疑地看着她:“你只是来救人的吗?”
灵华直视卓灼,依旧说了实话:“原来是,现在不是。我觉得既然已知根知底,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
卓灼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知我的底,可我并不知你的。你现在想做什么?”
灵华走到桌旁,看着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问:“卓使者只是想救名单上的人吗?”
卓灼也走过去,低头认真地看每一个人的名字,郑重地回答:“对,他们都是有胆识、想要逃出这个困境的人,是我挑选下来的,不会泄密、绝对可靠之人。”
灵华歪头皱眉看向卓灼:“那其他人呢?就放任他们不管了吗?”
卓灼知道灵华不认可自己的做法,耐心解释道:“这里的人,不是每个都像何年何月那样胆大心细,更不是每个都想逃出去。”
“这里如同大牢,每个人都活像等着被抹脖子的牲畜。为什么不想逃?”恒古走到卓灼身边急切道,“你想放任他们去死吗?”
卓灼猛地转头看向恒古,眼里带着悲戚和无可奈何:“我怎么会放任他们?是他们不愿跟我走!你们不知道,那些妖的手段有多毒辣。
我本就是接平镇本地人,你们也看到了,原本我们的生活平静幸福,人们都老实淳朴,即使偶尔有争吵也不会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可十二年前,来了个穿红衣服的男人,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他会法术,堪堪几掌就劈死了镇里七八个力大的壮丁。那时我才十岁,跟爹娘在一起,我们都被他吓到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他带来很多手下,把镇上所有东西全部都烧了,然后逼我们盖现在这种土房子。
他们日以继夜地让我们劳作,丝毫不在乎人命,接平镇里的大人一个接一个的累死了,他们就用小孩来充数,可小孩根本做不了什么苦工,他们就去找接平镇以外的人过来,把孩子们当做试验品灌药取血。
那些令人作呕的草药,我喝了五年……这五年我就像圈养在栅栏里的牛羊,醒了就喝药,喝完就在小院里走动,我的世界只有抬头那一块只有白云会变的天空。
后来他们带了一批与我年纪差不多的人去了木楼里,我们分别被关在隔间,来了个红衣人看着我们喝血药。我亲耳听到旁边隔间里的人发出剧烈的嘶吼,然后没过多久有一个人冷漠地说‘又死了’。”
卓灼回忆起往事痛苦地趴在桌边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拉扯,他的声音因为克制的痛苦变了音调:“我不想只有我自己活下去,为什么只有我活了……”
他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恒古,眼睛充血,面目涨红:“我从来不想苟且偷生,我恨这里的每一个妖,我恨那穿红衣服的男人,更恨曹大夫和相遂生。你以为我不想把人救出去吗?是他们,是他们怕了!”
卓灼跌坐在凳子上,张开嘴急促地喘着气,眼神放空地盯着名单上划着叉的名字,自语道:“我想救他们,但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先慢慢取得那些妖的信任才有机会救出大家。有一次,我已经安排好路线,人都已经集合起来了,但有一个人却拉住了我。
他说他不想逃了,要留在这里。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他怕!他怕被所谓的‘神’看到,把他扔到‘山坡’上。就因为怕,他一个时辰前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了其他使者,这样他牺牲了我们,自己就能活下去。”
卓灼自嘲地笑起来:“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救的。若不是我紧急把这些人送回去,他们早就没命了。”
恒古回想到沙漠里的尸山,那是接平镇里的人付出的生命。他一拍桌子不甘道:“就算是这样,那也不应该惧怕恶人。若无人反抗,恶人只会更加猖狂,更是难逃一死!他们怎么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他们明白,但不敢,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甚至有的人不断给自己洗脑,觉得好好听话这里的妖会放过他们,可惜错了,他们不该对妖族心存幻想……”
卓灼看着名单上的人,粗粝的手轻轻划过每个姓名:“只有这些人可靠,再加上你们,这便够了,那些甘愿留在这里的人,我并不想管。”
灵华听完卓灼一番言论,颇为理解地点头:“我能懂你说的,人看似团结,实则更爱惜自己,这虽是劣根,却也是人性。只不过,既是生灵,就有活下去的权利,若我们一起杀死管理接平镇的人,是否就可以取得一线逃脱生机?”
“想杀死真正管理接平镇的人?”卓灼嗤笑一声,“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里原来只有红衣男人管,后来我才知道他背后是一个妖魔组织,他是里面的右使。
两年前他被调走了,换成了相遂生,就是曹大夫的徒弟。我们都归相遂生管,别看他只有十五岁的样子,实则内心却极其老练狠辣。
他与曹大夫都是本地人,却接连投奔了那些妖怪,成为走狗。他们跟我不一样,这两个人是真的为那些妖怪们办事!
而相遂生不知从哪得到了灵力,妖性和修为越来越强,他随便一抬手,杀死十个我都不成问题。我知你们也不是凡人,可犯不着冒这么大风险救人。”
灵华若有所思道:“既然不能鱼死网破,那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利用何年何月兄妹的地道。”卓灼胸有成竹,“他们在挖的地道直通镇外的沙漠,步行三里地便会有一间客栈,会有商队路过,届时可以跟着商队离开沙漠。”
“你如何保证这一切不会被相遂生不会发现?”灵华看向卓灼问道。
“他没有时间管这些,光是妖化的事就够他忙的。看管这种杂事都是由我和小焦来,然后把消息汇报给他。”
卓灼说着看向门外,木楼的轮廓在升起的日光中完全消失了,他直视刺眼的阳光:“今日不知又要死掉几人。”
灵华不由问道:“你曾借着拟步甲对我说,这里白天是死的,晚上是活的,那这木楼晚上也是活的?”
“幻阁是接平镇的关键,在我看来,幻阁是活的,而我们是死的。或者说,我们在镇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幻阁而存在。”
卓灼说得玄之又玄,恒古一个字也没听懂,他心急地拍拍卓灼的宽厚的肩膀问:“你能不能说简单点?”
“简单来说,幻阁就是心脏,而在这里面的住民都是供给心脏跳动的血液,而我们这些小妖,也无法逃脱被榨干的命运。”
卓灼说着撸起袖子,胳膊上是大大小小划伤所留下的疤痕,就连手指上都有凹下的坑,坑里已是一堆死肉。
“我们的身上的血已经不足以填补幻阁的窟窿,它将要蚕食这里的所有……”
灵华皱紧眉头,看着卓灼被取血的伤口,又看回他沉痛的脸:“木楼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告诉我们,我们与你一起抵抗。”
wap.
/8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