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古带着灵华跳进书房,此刻屋内空无一人,灵华指指书架,二人开始翻找。
既然进入了这座小型宫殿,便不能轻易地出去,总要找到更多线索才好。
幽暗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灭,灵华翻找到几册摞在一起厚厚的《振西医记》,翻开几页大略记载曹大夫的看诊记录。
最早的一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的记录比较简单,只是写了患者姓名、病症和治疗方法。同一日期记录的人也不多,一天最多就三四个,但曹大夫的笔触工整而含着一番活力,字迹刚劲有力。
越是向后翻,同天记录的人员越多,但能看出曹大夫还是一笔一划地认真记录每天看诊的病人,有复诊的还会记录下阶段性的病情变化,辅以何种药医治效果好。看起来勤勤恳恳,尽职尽责。
直到十三年前,忽然出现一篇用朱红色的墨写下的、字迹潦草飞舞的记录——
“伤我家人者,血债血偿!誓死要到应有的说法!”
随后的一个月内都没有记录,在一个月后曹大夫又开始记录病人的情况,而这次记录的不是来看诊的百姓,而是一个名为“方舒琴”的人。
七月十二,用针灸之法试之,未苏醒。
七月三十,小锦唤母,手动。
八月十五,仲秋,改穴再施针,眼睁而无神,呼吸浅。小锦再唤,无应。
九月初九,重阳,岳父重金买来一盒丹药,乃江湖骗子所为,不敢驳令,服下气血转好,仍未醒,岳父失望而归。
四月二十,返生回魂药:人头骨、无根水、黑雪莲、生人血。已集齐三种,混合草药服下,无用。
八月初三,遇一神人,曰阿琴灵魂被囚于体,换体方能重生。
十月二十八,转魂,未生。
……
之后便是曹大夫疯狂的涂抹,整本册子的后半部分都用朱红色的墨涂满了,偶尔有几页上写着“骗子”、“悔”等字。字迹凌乱而疯狂,与前面认真工整的字迹截然不同。
灵华放下手中的册子,又拿起一本,这上面记载的东西让她更加确认了“神药”的来历。
“取血一碗,妖火熬制粘稠。常规草药煮开,放入稠血,妖火淬炼三个时辰,即可炼出神药。人饮包治百病,妖服增进修为。”
“血当取自常年以药养身之人,或具有灵力的妖、魔、人、灵、精,灵血为最上乘,人血为下乘。若常年以药滋养,喝药汤、泡药浴,可提升血质。”
灵华急忙向后翻了几页,上面都记着哪一间的谁在何时取了多少血,又制成了何种药,送往了何处。
大多数被取血的都是普通人类,他们被成碗成碗地放血,然后拿去炼药给御一间的妖们喝下,有些妖一天甚至要喝五六碗,医馆便源源不断地提供。
灵华回想起她喝下的那一勺“神药”,煎药的药童从长瓶中舀出粘稠的红色液体放到药罐,那一勺液体,不知是几个人的血凝结出的?
思至此,她的胃里不由得翻滚起来,思想上的愧疚和罪恶感狠狠地压迫在她的胸口,她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恒古搂住她的肩,手掌上下轻抚,她的情绪稳定了些许,又翻看起来。
她仔细寻找安槐的名字,可册子中记载的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最近的记录不知放在何处,如何翻找都不见。
忽听书架后的暗道里响起脚步声,灵华与恒古急忙把书册摆好,快步走出书房。
灵华本就想到这殿内寻找鉴心镜,此时更是一个绝佳时机,她带着恒古走到大殿中央,寻到博古架在周围一寸一寸地摸索。
待摸到墙上时,触到一个冰凉的石钮。她用力向右下方旋转石钮,殿里的一面墙上逐渐露出暗门,二人对视一眼,快步进入其中。
步入房间的瞬间,两边的白灯笼自己亮了起来。四面的房间有三面摆了与外面一样的博古架,上面盛放着三种东西,皆整齐地由高到低排列起来,看起来极有条理。
一类是人类的断肢与器官,都装在白瓷罐里,外面贴了签子,标明是何种部位与日期。瓷罐里盛了刺鼻的药水,而眼球、肝脏等器官浸润在里面,居然几年不腐烂。
还有一类是药水,装在不同颜色、不同长短的瓷瓶中,瓶身也贴有标签,如“还童丹”、“长生水”、“化骨枯”等药名,一个比一个诡异。
最后一类便是药罐。这些药罐上什么也没有写,但散发出的血腥味以及飘散出的妖气代表着,这满满的架子上,都是妖血。
“取妖血做甚?也是为了炼药吗?”灵华也来不及细想,低声嘟囔一句便去看案台。
恒古听到灵华的疑惑便去仔细查验一罐罐妖血,还用原本装假死药的小瓷瓶灌了一些在里面。
灵华一眼看到了桌案上有一个正方形的凹陷,她将手覆在上面,立刻有强烈的感应袭来。她确信鉴心镜就在这方格之下,但她无法使用灵力。
她不想再拖累卓灼一次,于是叫过恒古一起寻找其他方法。二人又寻找一会儿,并无其他收获。
他们愁容满面地走出宫殿,灵华叹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果然所言不虚。”
恒古听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也配合地笑笑劝慰道:“灵华,一次不成就再试一次,我陪你一起。”
灵华笑说“好”,一边漫步一边梳理刚才看到的信息:“这一探便确定了,他们抓来百姓,一部分身世好些的用来取血,一部分穷困的负责干活,维持小镇的运转。”
恒古补充道:“而且他们还把取血的和干活的人分开管理,双方永远见不到面,说不定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灵华点头:“这就是他们的狡猾之处,更方便控制这些抓来的百姓。其实最让我觉得疑惑和可惜的是曹大夫。
他应当是接平镇本地的人,从二十多年前便一直在此行医,因为妻子的变故而逐渐变得偏执了,居然要去做什么‘返生药’。
他是大夫,怕是已经走投无路,才会信这种骗人的把戏。”
“他还说遇到一个神人,难道这个神人就是那个‘帝渊’?”恒古看向灵华,猜测道,“他刚才还谢谢帝渊赐药,就是想永葆青春才帮着她做坏事吧!”
灵华不置可否:“这只是可能之一,你也见识过‘帝渊’的手段,不是轻易抵抗可以挣脱的。”
恒古乖乖点头,边听边警戒地看着四周,他又问道:“那个怪物……好像叫阿琴?”
“她应该就是曹大夫的妻子方舒琴,不知经历了什么患了病,曹大夫医了近两年没有治好。”灵华蹙紧眉头。
“那她为何要来找我们?她不是吸人精气的怪物吗?”恒古闻了闻自己,又弯腰贴近灵华耳边嗅了嗅。
“我们身上没有别的气息,也没被吸食,她这是为什么?”
“她不像怀有敌意,像是……”灵华正在思考,忽被恒古的低叫转移了注意。
“灵华你看!”
恒古瞪大眼睛指向不远处一个闪着金光的楼梯,它像是从上一层投射下来的,越是底部亮光越小,反倒是顶部在炫光中看不清楚,不知通向何处。
灵华曾在木楼一层走过一圈,她想了想道:“之前并没有这层楼梯,想来它是有开启的条件的。”
恒古走上前绕着金梯转了一圈,衣角蹭到楼梯边。楼梯像被吓到一样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到空气里漂浮着,不多时又自动聚在一起,恢复成楼梯的样子。
“我们上去吗?”恒古在金梯下踌躇不定。
“当然要探一探。”灵华率先踏上了金梯,脚下触感坚实,与踏在石板上别无二致。
恒古见状连忙跟上,二人走上极亮的光芒中。恍然一股轻飘飘的感觉环绕在身边,他们如飞起又落在地上,稳稳地踏在柔软的地板上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
面前的空间是一个圆形的空地,环绕空地分别连接了八条通道,通道内是一排用“聚沙”间起来的隔间,每个隔间都用木板挡住,密封地不算严实,能透出里面如昼的灯光。
灵华随机挑了一条道,贴墙轻步踏入,刚走了两步便听到有一个隔间里传来痛苦的嘶喊,其悲惨绝望让灵华想起被“帝渊”拔牙的男子,他也是这般声嘶力竭地喊叫过。
她向恒古招招手,欲走进长廊窥探一二,刚抻出头去,便听到遂生愤怒的声音在面前的隔间响起:“这次为何又不成了?交代你们好生研究,就给我看这个?!”
灵华一惊,急忙带着恒古退出来,背对背站在旁边的通道口静听。
遂生那隔间里面似乎还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解释:“这次‘释放期’太短,还没来得及。”
“是啊是啊,再说之前都是成功过的,谁知道放在这人身上就不行了……”
“人和人还不一样呢,遂生使者您消消气,不是还有两年期限嘛,我们再研究研究。”
一个巨大的破碎声回响在空旷的长廊,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了,只有遂生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我就不信这么久就只有卓灼一个人成功,你们别让我在帝渊面前没脸,给我抓紧了!”
里面的人连连称是,土隔间的木板被一脚踹碎,遂生从里面满脸愠色地大步流星走出来,身后跟着数名小妖小怪,均大气不敢喘,如履薄冰地一同走到圆形空地上。
恒古见势拉着灵华在旁边通道随便找了个没有灯光的隔间进去,把木板掩盖好,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遂生的声音冷漠又不容反驳:“帝渊说过要把计划提前,我已经连续两年被她放到蛇窟里去了!如果你们还做不出来,就把卓灼那个怪胎抓过来切开看看,他到底身体里有什么!”
说完他转身走了,地面被他气愤的脚步拍打出闷闷的声响。似乎遂生已经走远了,几名小妖怪留下窃窃私语。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人类居然爬到我们头上!”
“你可别说了,别看他瘦瘦弱弱的小鸡仔模样,可他是帝渊器重的左使,可会勾搭人了。”
“什么?你说他是左使?他难道不跟咱们一样是使者吗?”
“你别天真了,都是使者咱们凭什么听他的?我有次偷看到他在跟帝渊讲话,帝渊的脸就漂浮在他手心里。我听到帝渊称他相左使。”
“救命啊,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相左使?幸亏我没得罪他,不然现在早扔山坡里了。”
这群小妖怪又嘀咕了一阵,无非是讨论日后如何应对遂生。恒古在黑暗里左顾右盼又四处闻了闻,小声问:“灵华,你有没有闻到臭味?”
此时小妖们也已下楼,恒古一把推开木板将灵华拉出,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回头看向隔间内低吼一声,差点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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