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华一惊,抬头去看怀中的少年,此刻恒古垂头半睁着眼,调笑地看着她。
没等她回答,又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大手环住灵华的背:“姐姐,我听到你叫我了,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在我身边,我都能感受得到。”
灵华点点头,不敢用力挣开恒古,轻轻地将身体向后仰了一点,欣喜道:“你真的醒了?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恒古放开灵华,坐在卧榻上,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我没事,就是头晕晕的。”
灵华用手指摩挲着他的额头,担忧道:“你高烧了一整夜,还吐了一大口血。我差点就以为……”
“以为我会死吗?”恒古抓住灵华的手,“我当然不甘心就因为一粒药死掉,要死,我也要为你死。”
灵华把手抽出来,轻拍了恒古肩头一下:“你在说什么丧气话,我在你身边,断不会让你去死的。”
恒古侧过脸将脑袋倚在灵华胸前,双手环住她的腰:“灵华,我也是一样。你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受伤。”
灵华心中有些酥痒的东西震颤了一下,某种异样的情愫如打翻的糖水,晶莹而清甜地蔓延至身上的每寸肌肤。
她的心有些化了。
恒古的真心,她感受到了。
可她没做好接受这份感情的准备。少年的情感来得猛烈而直白,可千年与百年的差距,不是一腔热血就可以消除的。
也许这只是无依无靠的少年对日日在一起的长辈的一种依恋罢了。
他还小,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靠。
灵华捧起恒古的脸,将他向后送了一下,待恒古坐直身体,便道:“谢谢你,这份情是我欠你的。”
恒古一愣,看向灵华的眼神颇为惊讶失望,随后他垂眸看向地面,整个人都颓败了下去,如同失了主人的小狗,丝毫不掩藏自己的伤心。
灵华心知此话见外,可她委实不知如何处理,看过千百年的俗世好像在这一瞬间都忘记了,平淡的心境也起了波澜。
当恒古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男子的时候,某些事情好像不似从前了。
灵华难得局促地摸着发梢,看向那池仍旧热着药汤:“恒古啊,你虽醒来,但假死药已对身体造成了损害,你来……你来泡药浴吧,我出去等你。”
恒古没有回答,瞥了一眼灵华,气鼓鼓地站起身便要脱裤子,灵华惊讶地“啊”了一声,急忙转过身去捂住眼睛。
恒古本就没打算做这轻薄无礼之举,只是想吓吓灵华罢了。他默默挪到浴池边,一只脚伸下去,心中郁闷,到底如何才能让灵华喜欢自己?
他回想起在沧澜阁与秦丝单独聊天时,秦丝所言——“在感情方面你还真是不如我,你主动点啊,主动才会有故事。送送礼物、多关心关心她。你长得也不丑,不行就色诱嘛,真是笨。”
礼物……没有送出去;关心……似乎她只是当作后辈的关爱;色诱……恒古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又望向灵华的背影,好像不管用啊……
他内心一阵焦躁,顺着池壁滑下去,蜷起腿坐在浴池中,回头看向灵华的背影问道:“灵华,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灵华虽背着身,也怕恒古身子虚出现意外,正静心听他的动静。听到他的问题她身形微顿,慢慢转过身来:“你先养好身体,这些事我们出去再说。”
可恒古没有松口的意思:“你给我一个答案,我就乖乖泡药浴不再问了。”
灵华抿抿嘴唇,思考了半晌才迟疑着回答:“也许是能与我携手并肩之人。”
“携手……并肩……”恒古转回头去,失落地垂下头,他的手不停抠着裤脚。
能与千年修为的镜灵携手并肩,仅凭自己这点百年的修为怎么能够?
是他做得还不够好,没办法让她喜欢上一个被区区一粒药折磨得吐血的弱鸡。
是他太弱了。
恒古再次抬起头,眼里多了一份坚定和希冀,他像是对灵华、也是对自己低喃:“我会继续变强大,终有一天能与你相配。”
“什么?”灵华问道。
恒古摇摇脑袋说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为何我会在这里?”
灵华走到恒古脑袋后面蹲下,小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讲与他听。
恒古听后面色深沉:“这么说,他们有可能是用了搜集起来的血来制药?”
灵华点头:“我是这样估计的,但没有确认那长瓶里是什么,还不敢下定论。”
恒古撩起水搓着胳膊:“现在我醒了,可以一起去煎药房一探究竟。”
“等你好些我们再去。血的事只是其一,我尤为担心的是那只有晚上才出现的木楼,还有它旁边的矮阁。
这些矮阁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给木楼,难道也是为了炼药吗?”灵华把恒古被水沾湿的头发拢起来,放到手心轻轻攥出些水滴。
恒古一动不动地感受着灵华的动作,挠了挠脖子问道:“你能感应出是何种灵力吗?不同灵力所含的气息都不尽相同,矮阁里的可带有气息?”
“我感应到有些妖类的气息,也许是此地妖物横行,分辨得不是十分明显。不过这里的病人大多都是人类,药童也是……”灵华说着突然想起遂生,她思索着讲道,“不过曹大夫的徒弟非同寻常,他虽为人类,却身怀灵力,会用‘妖火’。”
“妖火?”恒古侧过脸,“就是那可以淬炼凝晶的妖火?”
灵华眼神肯定地看向他答道:“正是。只是妖火为邪妖所常用,一般用于锻造法器,为何被用来煮药?且不论我如何看,遂生就是普通人类,怎会此等妖法?”
“若是能用鉴心镜看看就好了,我们也不用在这里瞎猜了。”恒古撅撅嘴,“不能用灵力真是别扭。”
灵华垂眸,低沉道:“说起‘鉴心’,曹大夫的宫殿里似乎藏着碎镜,今夜有事做了。”
时辰很快便到了,灵华被药童唤出门去签字。恒古拿起自己的衣服展开,一个铜盒掉落在地上,他拾起盒子握在手里,失落道:“我又有什么资本送你呢?以后再说吧……”
回到偏院换好衣服,却见一高大的人影走进院落,大步上前敲敲房门,语气焦急:“开门,是我!”
灵华听出是卓灼的声音,打开门将他让了进来。
卓灼四下看看没有其他眼睛盯着,便走进屋快速合上门,转身着急而责怪地问:“是不是你用了灵力?”
灵华倒茶的动作一顿,睁大了眼:“你如何知道的?”
卓灼懊恼地挠着头顶乱糟糟的头发:“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想要你朋友的消息,我可以帮你把他接出来,还可以送你们走,你不要一再的试探这里,会没命的!”
灵华茶壶一放,她皱起眉头:“安槐到底在哪?可我们走了,其他百姓怎么办?也会有像我这样的人通过卓使者大发善心的协助被获救吗?”
卓灼好像重新认识了灵华一遍,他向后退了两步:“你是想救这里所有的人?”
“是,所有人。”
灵华说得斩钉截铁,她身上某种灵性不受控制地充斥着大脑,人类是天地间最具有智慧的活物,若都被屠杀殆尽,天、地、人三界又如何平衡?
保全人类,拯救受难的百姓,是善,亦是大局。
卓灼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做不到的,这里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你放心,你的想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一定不要再使用灵力,所有‘观相’的使者都能感知到。”
灵华仔细去看卓灼,这才发现他神色憔悴,衣衫和头发都乱乱的。她探问道:“你如何变成这样了?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卓灼眼神躲避,转身打开门:“没有。”
灵华揪住他背上的衣服,快嘴问道:“‘释放期’是什么?”
卓灼闻言一顿,回头看向灵华,面带惊异之色:“你居然连这个都探到了?我可真不能小瞧了你。”
灵华解释道:“我偶然听到曹大夫说话才知道的。这个‘释放期’,是跟炼药有关吗?”
卓灼显然不相信她的解释,但他不打算深究了。他冷静下来看着灵华和从旁边走来虎视眈眈的恒古:“你们别打听了,知道多了没有好处。”
灵华看他嘴紧,刚要说出什么诈他一诈,外面却有一人寻来,粗暴地叩几下门大喊道:“卓灼!你滚出来!爷知道你在这,你不出来我就把你做的事告诉上头!”
卓灼抬腿要走,灵华又拽住他:“我怎么可以联络到你?”
外面的叫嚣还在继续:“别以为你身份特殊就可以对小爷耍横,你始终是个外族人,你是个怪胎!”
“你爹娘看到你现在这样该从坟里气活了吧,因为你就是个胆小鬼!”
“就是,还来教训我们?也不想想他算老几,明明看到了非说咱们看错了,真当是我们瞎子看不见灵力波动啊?”
“切,被骂了就跑回来找自己女人,到底是跟我们不一样,怂包一个!”
灵华把外面的污言秽语尽收耳底,她欲言又止:“卓灼……”
卓灼面带愠色,看向灵华犹豫一瞬,把一张有些破旧的纸塞到她手里:“找到他们,保护好他们。”
他转过身打开房门,侧脸说道:“安槐在医馆治了病之后安排到前一去了,他状况不太好。”
说罢匆匆出门去了。灵华顺着卓灼打开的门缝向外看去,两个青目獠牙的妖带着几名理者在外面破口大骂,随即揪着卓灼扬长而去。
灵华忽觉亏欠了卓灼不少,她摩挲着掌心还带着温度的纸,打开一看,上面满满都是人名。甚至哪个间、哪个院都记得清清楚楚。红笔在密密麻麻的字中挑了四个圈了圈,连起来是“卜勾于世”。
还有人的名字上划了叉,灵华不知这是何意。也许是“不通”,也或者是……“死去”。
恒古凑过头来,眼珠溜溜地转了一圈,大体看了一遍,突然指着最后一行的两个名字:“他是要暗杀我们吗?划叉的是已经暗杀成功的?”
那两个名字正是“凌华”与“凌古”。
她拍拍恒古的脑袋:“这怎会。他若想杀,便不会把这东西给我们。”
恒古看向灵华,抿嘴笑笑:“我只是想逗逗你,让你轻松点。”
灵华会心一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我不会紧张,只是卓灼他为了保护我被人盯上,我亏欠他良多。”
她收起纸张,与何年给的钥匙仔细地放在一起,又揣进怀中,用外衣掩盖住。仔细琢磨着:“或许他的目的与我们相同,不然为何会记下这么多人名?”
“卜勾于世……不苟于世?”灵华双眸忽然一亮,“卓灼果然是我们这边的。”
恒古翻出包袱来大口啃了几个糕点,又喝干了两杯水,用力咽下一口糕点后说道:“那今夜我们去救他和安槐吗?”
灵华摇头:“不,如果他有自己的计划,我们贸然进入只会扰乱他,我们继续自己的节奏,今夜去探曹大夫。在知道更多信息后再联络上面的人,一起商量好再救他们,免得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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