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华闻言与恒古对视一眼,承诺会将情况告知给鸠摩大师,金奇峰不麻烦别人,自己将信写好给了灵华。
她察觉院中贴满黄色道符,便指着它们问:“这些,都是给妹妹祈福用的?”
金奇峰看灵华善良美丽,说自家事又坦荡,不像鸡鸣狗盗之辈,他也坦荡起来:“实不相瞒,明日清晨,清游门的杨道长要给奇苑做场法事。”
“法事?我可以过来看看吗?”灵华瞪大眼睛,一眨一眨看向金奇峰。
“什么?”金奇峰闻言愣住,他显然有点为难,支吾着不愿答应。
灵华扯住他的袖子:“金公子,我真的很想看!我也想回去给祖父做一场,你就帮帮我吧。”
恒古看着灵华刻意撒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背对着两人龇牙咧嘴。
二人从金府告辞,回到了客栈,一进门,恒古就颇有玩味地看着灵华:“没想到啊,灵华你一个人就可以搭一个戏台子,甚是厉害。”
灵华卸掉身上的钗环:“不然之前的几块碎镜我是如何找来的?有时只能这般行动。”
她转过身:“恒古啊,我在金府看了一圈,金家的人身上并没有‘鉴心’的印记,所以‘鉴心’的残片还是在金小姐那里,我们必须找机会接近她才行。明日的法事,若是我们能趁机寻得线索,那是最好不过。”
恒古坐在桌边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掏出金奇峰写好的信放在桌上:“这金奇苑不止是附身这么简单吧?”
灵华披下头发,取出信件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没那么简单。金小姐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所有的大夫都治不了,如此情况,鬼是不会找这样的人附身的。
况且金家一年前就已经给金小姐准备好了后事,断言只能活两三天的人又怎么会突然活过来了呢?我怀疑,真正的金小姐,已经在一年前的夜晚去世了。这不是附身,而像是……”
恒古趴在桌上已经打起呼噜。
“借尸还魂。”
清晨的微光蒙蒙亮,金府的一个侧门悄悄打开,一个护院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学了两声夜猫子叫。
灵华带着恒古瞬间闪入侧门里,宛若鬼魅。
他们收敛气息,脚步轻轻走到金小姐屋外的草丛里,支开一点窗户,看到屋内的情景——
此刻金小姐已经被穿戴整齐,静静地躺在床上,浅浅的呼吸代表她还活着,只是不知是何原因陷入沉睡。
杨道长拿出黄色的符纸,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画出一道长长的符文。他将符贴在金小姐额上,闭着眼在空中用左手从金小姐的头顶滑到脚底感受了一下气息——一点鬼气也没有。看样子这个魂魄已经在金小姐的身体里安营扎寨,融合得非常安稳。
他与身后的两个清游门弟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弟子们点点头,各自点上红烛后分别站在了杨道长的左右两侧斜后方,三个人以杨道长为首,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他们三人每人手中拿着一把金钱剑,杨道长将剑抛在空中,双手握住剑柄顺势一搓,金钱剑便悬在空中自己转了起来。身后的弟子们将剑横过来成防御姿态。三人皆是念着咒文,随着时间的推移,金钱剑发出耀眼的光芒,金小姐的额头有一个红色印子隐隐约约闪现。
杨道长马上又画一道符贴在金小姐身上,金小姐眉头紧皱,身子也在不停颤动。虽是青天白日,屋内却是越来越暗,像是被乌云笼罩,又突然进入了黑夜。
屋里完全黑了下来,只余几支烛光摇曳不停。弟子们急忙点燃更多蜡烛摆在地上,嘴里的咒文万万不敢断下,低沉的吟诵声像是撞击心灵的钟椎,一下子撞开混沌的灵台,虚空的体内瞬间清明,金小姐一下睁开了眼。
杨道长见状将金钱剑握在手中,立马从腰间拿出引魂铃,一声叠一声的铃音像牵了线,金小姐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撕扯,一个像是野兽怒吼般的声音从金小姐的身体里发出:“不,不要!我不要出来!”
杨道长手上的铃铛摇得更快,那身体里的东西更加痛苦,她要被活生生扯出已经融合的肉体,正在痛苦地嘶吼。
“想要继续活命,我问你什么便答什么。”杨道长减缓了摇铃的速度,那灵魂还是被抽裂得很痛苦,连连称是。
“你是谁?为什么要占了金小姐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醒来我就在这里了!我叫赵芊,也是安县的人!你放过我吧!”
“那女妖,为何来找你?”杨道长依旧摇铃。
“她……她来杀我,她要我的李先生!”身体里的声音虚弱又愤怒。
杨道长见魂魄即将要被他引出来,逐渐停止了摇铃。赵芊的灵魂回到金小姐的身体里,渐渐融合归位,缓了过来。
同时,屋里也亮堂了起来,上午的太阳光照射进来,正好映在金小姐脸上。
金小姐,不,现在应该称之为赵芊。她缓慢地眨眨眼睛,又动了动手脚,欣喜地发觉自己还在金小姐体内,翻身下床便要走出门去,没走两步就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茜衣女子上前将赵芊扶起,她挣扎着要挣脱她的手,虚弱地大喊:“放开我!你们不是要救我,是要害死我!救命!救命啊!”
金老爷、金夫人还有阿仐听到声响急忙推门而入。阿仐直奔到赵芊面前,焦急地问:“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赵芊伸出手,恶狠狠地指向杨道长:“就是他!他要杀死我!”
说罢又连滚带爬地到金老爷身边央求道:“爹,你把这些人赶走!他们要杀了我!”
“杀?”金老爷闻言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可是我的女儿不是早就死了吗?”
赵芊愣住了,凶狠的表情变成了呆滞的疑惑。
“一年了,我一直劝自己,你的变化是得病烧糊涂了。只要爹好好养你,好好疼你,你就一定会回来。你性子坏也好,偷偷去铁匠铺也罢,爹可以当作不知道,因为你还能走、还能跳,还能跑过来叫我一声‘爹’。”
赵芊听到“铁匠铺”三个字神色惊恐随即面如死灰,她张嘴要解释什么,又不知如何说,只能低下头默默不语。
“直到杨道长来找我,说要施法试你。我虽不愿承认,但还抱着一丝希望……如今……”
金老爷摇摇头,说了句“罢了”,转身要走,又回过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赵芊。
他望着这个拥有她女儿面容的女子,终是狠不下心:“既然已经清楚你的身份,我也不会强留你。你若是还想留下,我就还当你是我的女儿。”
金老爷说罢,就带着泪眼婆娑的金夫人走了。
阿仐则站在赵芊旁边,好像明白了什么,看向赵芊的面色突然凶狠起来,她揪着赵芊的衣领:“原来是你!你占着我家小姐的身体都做了些什么?!你快出来!不要玷污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金小姐的身体本就底子虚,经过抽魂惊吓过后承受不住,闭上眼便晕了过去。
灵华确认了心中所想,金小姐已经换了里子,也不知现在的“金小姐”是否知道鉴心镜的存在?她回头看了眼恒古,却发现远处金奇峰哭得涕泪横流。
灵华内心低叹,真是造化弄人。但比起同情别人,鉴心镜更重要,她对恒古使眼色,让他去盯着金老爷,自己则蹲在草丛继续观察。
金府婢女将赵芊抬到床上,而阿仐说什么也不愿再碰赵芊。其他人劝说无效,只得留下来轮流照顾金小姐的身体,阿仐只是在旁边远远地帮忙。
恒古变回本体,猫在树上看着杨道长收起捉鬼的法器,快走几步追上了金老爷和金夫人。他作了一揖,开口欲说什么,金老爷抬手制止了。
“杨道长不必多言,我都懂,都懂……
三年前我就有所怀疑,铁匠铺的赵良是我的供货人,他的女儿十月初八,我的女儿十月初十……就差了两天,我又如何没有感觉?
如今是道长帮我确认了,金某感激。实不相瞒,金某实不愿小女从世上消失,道长就装作此事未曾发生,放了她吧。”
金老爷说着,也对着杨道长作揖,腰弯得很低。
杨道长连忙低下身子扶起金老爷:“前日在下去找您时也说过,不会伤及金小姐性命。但今日做法时,在下感应到金小姐身虚体亏,多活一年已是最大之限,还望金老爷、夫人,有些准备。”
“准备?呵……一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杨道长,多谢了,金某与夫人先行一步。”
恒古看到金老爷似乎比昨天看起来更苍老了几分,他的背也佝偻了不少,心里有些酸酸的。他叹口气向远处一望,屋檐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俯瞰着金府里发生的一切,微风吹过黑影的斗篷,露出了被削掉一截的断肢。
恒古顺着树杈一跃上屋顶,化成人形站在黑衣人的不远处:“你一直在盯着他们?”
沙哑的声音并不打算回应恒古的问题:“你们看清要保护的是什么了吗?”
恒古看着孙莲苒向他走来,带着沉睡了很久苏醒过来的杀戮味道:“没有谁比谁更纯洁,世人皆肮脏,他们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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