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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箐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了,幻境不知被谁打碎,她的记忆也随之归来。

真实的世界中,慈爱的双亲早就不在,而虐待她的那些人还活得好好的。

那年十五岁的自己,凭借一腔热血,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靠口袋里的两百块横跨数百公里来到这里,悄悄混进了展会。

初中生模样的女孩绽放笑容时露着虎牙,双眼是极为罕见的碧绿色,在本国几乎见不到这样特殊的一个人。

更为罕见的是,她一眼认出了墨箐怀中的书本。

“姐姐也喜欢这本书吗?”

女孩的手臂与她的脸庞一样苍白,墨箐借力坐起身时,甚至有些害怕将她的骨头掰折。

“嗯。”

她略显不安,没有多看几眼凑上前来的女孩。只是翻开书本,抚上书页,果然、没有作者的签名。

但女孩依旧根据记忆中的模样说出了台词:“用金墨写的亲笔签名,据说象征着幸运。有它在身边,姐姐的生活应该变好了许多吧?”

幻境,这里也是幻境。

熟悉的画面,熟悉的人物,熟悉的话语。墨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是抱着书本,感到胃部翻江倒海般难受。

“难得碰上这本书的粉丝,不如互相认识一下吧!”

求求你了,不要告诉我,不要认识我。做着梦的少年转过头,不愿意再面对女孩的笑脸。

“我叫颜小瓦,颜是颜色的颜哦!”

和作者签名上那个名字,姓氏一样的那个颜。据说是因为——

“我和作者同姓,所以也蛮喜欢这本书的呢!”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与记忆分毫不差的声音、话语、动作、场景,墨箐捏紧了手中的书本,时间一度停滞。

所有行走的人们都停下了脚步,像毫无生命力的傀儡被拉下电闸,接连不断的展会广播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一切,都在等着墨箐开口回答。

她垂眸,神色挣扎,发丝被女孩的手指卷起,坐正了身体,声音沙哑,缓缓吐出两个字:

“墨箐。”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女孩的笑容更加鲜艳,就像与自己认识了好些年,如今头一遭见面,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盼望。

“我是颜,你是墨,箐谷绿林,有色晕染。

就连名字也很巧合,说不准,是上天给予的缘分呀!”

自来熟的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语,十五岁的墨箐只是坐在长椅上静静听着、听着。

“写得好吗?这本小说是作者的得意之作呢!”

“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也方便讨论呀!”

“那个、我能叫你小箐姐吗?”

“黑眼圈好重啊,以后可要少熬夜了。”

“嗯?当然是因为经常在凌晨看到你的评论啊。”

“除了拿到实体书的你,谁还会天天跟作者互喷啦!”

记忆中的她与女孩有所互动,一来一回,不论什么都隐藏在言语之中。

此时省去了墨箐的答话,才发觉……

才是初次见面的时候,这份感情就已然热烈至极,冲撞着少年当时极度封闭的心灵,打破了被仇恨包围的墙壁,硬生生闯到不欢迎任何人的那个世界,借由腐烂的污浊土地,开放出一朵绚烂完美的花。

——然后,凋零。

颜小瓦病逝于十八岁那年,从此墨箐通讯录上的那个号码,再也无人接听。

她太后悔,后悔结识这样的一个朋友,也后悔着没有再见最后一面。

与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个链接,随着这朵花的凋零一同断开。

只是停坐在长椅上,时间就开始飞速流逝,场景变换不断,虽是幻境,却做得实在蹩脚,极不稳定。

余下十几年的时光一转而逝,她安静地再一次从手机上看到了友人的遗言,再一次看到了暗恋之人封笔的消息,再一次被上司扫地出门,再一次闯入本属于她的那个家,再一次倒在满是灰尘的杂物间。

再一次——陷入一片黑暗。

穿着古朴锦衣,将墨绿色长发束起的小孩一如某个时候,幼小的魂魄摇摇晃晃,慢步走到她的面前。

墨箐只觉得脸庞被一双温暖的手撑托起来。

“异世之魂呀……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这方世界,真正的“墨箐”,保持着九岁的容貌,仅剩一丝一缕淡蓝色的灵魂,眼眸中流露出不符年纪的成熟情感。

额间相触,驱散了心中的迷茫和惶恐,带来她原本没有的那些坚定和执着。

“煞气突逢,任谁也难以挣逃,侵蚀心海,迷失前方,这便是天魔之法么。”

九岁的少主拥住她的脖颈,传递着为数不多的安定力量。

“但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论是作为家主、还是阿华的姐姐。”

“所以,回去吧,族人们还在苦苦等待。”

最后的告别轻飘飘,少主拭去墨箐眼旁溢出的泪珠,那张透过自己看过无数次的脸,瓷娃娃似的可爱,也相同层次的脆弱。

“这次,还是幻境吗?”

每次与前少主相遇,她都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是亦不是,得蒙天道仁慈,留我一丝惦念在此。”

“山高路远,来日某时,我想见到更加强大的墨箐。”

如阳光般暖融的力量支撑起身躯,少主的影子消散不见,这一次,已是真正的不见。

眼前忽然有白光闪过,无数个身影快速掠过,生活了不过三年,却已经构成内心最重要那部分的地方从远处出现,扩大化为整个空间。

这里才是她的所在。

阿华、小凤生、秋晚、小滔、小福、泉音、小戌、义为……十二位个性鲜明、努力着活下去的族人还在等着她。

沉矿妖族全族还等着苏醒,见一见多年友族留下的遗孤们。

兔妖族上下,还想着要与墨家结盟百年、千年,情谊跨越种族。

意外结识的岩熊一家、总是护主的大黑、恢复了健康的聚雷虎们,好不容易养了那么多的灵羽雉……

可不能随着她一同逝去啊——

【看着眼前这个小倒霉蛋,吞吞吐吐地讲出自己名字,颜染忍不住大笑起来。

真是太可爱了,好像从未与人交流似的,被她搭上几句话,就紧张到满脸通红,让她不禁想再多说一些,再凑近一些。

特殊又不特殊的名字,墨为姓,箐为名。她的双亲一定想了许久,既蕴含笔墨丹青的锐利,又携带山间竹林的清高飘逸。

这么一想,跟她的名字,似有命运的对应。

可惜,这是小瓦的身体,身份,自然也是。

无法言明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大概就是颜染最后的遗憾吧。她纠缠着,把联系方式搞到手,又频频起哄着,借机询问小倒霉蛋,她写得到底好不好。

结果从科学的三十七度五的嘴里,竟然说出“流水账一样,写很烂”这种毫无温度的话来。

差点石化的颜染抓着小倒霉蛋转移话题,讲了一大堆事情。对方应付不来这份自来熟,勉强有一句回一句。

终是鼓起勇气似的,小倒霉蛋抓着怀中的书本,稍稍抬起了头。

“你的眼睛,好特别。”

颜染调侃的话语行到嘴边,临时咽回体内。

说我的眼睛很特别,却没注意到,你的双眸,也不遑多让吗?

被厚重前发遮挡住的那张脸,完完整整显露出本来面目。

长相不算特别好看,白面脸孔突显出清秀俊逸,一路的疲惫都没能消减半分灵动。

“你是混血儿吗?很……很好看。”

小倒霉蛋问过后,再一次低下了头,耳朵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

回过神来的颜染戳了戳那张飘满红云的脸蛋,瞧见她迅速用手挡住,眼中闪过慌乱,像只怕生的小刺猬。

“我说,因为我有两个人格,每换一次人格,瞳色就会变化。

你信吗?”

颜染发觉回忆中的自己真是贱得可以,明明能好好说话,为什么总要胡言乱语。

半点不信的小倒霉蛋被这话给打上了沉默技能,脸也不红了,人也不害羞了,只是用无话可说的眼神看过来。

……

要驯服这样的小刺猬可不简单,颜染在回忆中只停留了十分短暂的几个小时。当小瓦重新拿回主导权的那刻,这份珍贵的相遇,也只能先告一段落了。

颜染碧绿的双眼缓缓睁开,手中红线缠作一团,从变数那里传来的力量波动趋向平和,开始有了苏醒的征兆。

被小倒霉蛋夸过的眼眸,在此方世界也同样少见。

身为凡人,拥有贵重或美丽的东西便是一种罪孽。宝石般的双眸,也在莫须有罪名中占有一席之地。

在被天道母亲收留前,一路摸滚打爬活着的她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人间险恶,要挖取这双眼的人数不胜数。每一句夸奖都浮于表面,内里涌动着可惜、贪婪、猎奇。

只因是凡人,就有修行者意图斩落她的头颅充作收藏。

只因是凡人,就有权势金钱压迫于颈项令其饱受风霜。

只因是凡人,就有天之英才活生生在面前被轻易抹杀。

也正因为是凡人,她才能得到天道母亲的认可。

救天下于危难,行遍世间,摒弃痴情恩怨、亲友爱仇,扫清因果,传承创世。去历经几个世代更替、几个文明断层、几个宇宙重启,成为下一个至高无上的“母亲”。

还剩余……一百里路。

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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