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报恩
梅将离被隔绝在谈话之外，叶松云三两句话就令她的关注点从顺服的刺客转移到了别的方向。
“殿下有难？！”梅将离大惊失色。“我得立刻……等等，若是六扇门……你们要对殿下出手，那——”
她目光飘向梅青黛——或者说，李四，此人坚持自己从前的名字已经死去。
李四默默地道：“我——那群贼人不会对殿下出手。无论如何，不会伤他的性命。”
在内部的会议上，他们都是这样说的。李四那时候还能对他们交付信任，没想过沉默无声的眼神交流中，埋藏着什么信息。
他们仿佛不知道金陵的地下密道里有什么，仿佛对裴长卿嫌弃却并无杀心，仿佛将他赶走只是怕他在暗道里出意外惹上麻烦。
毕竟最开始所有人都达成过一致，他们赢不了裴昭，那就赢一个不学无术、疯疯癫癫的皇子。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发生了变化？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野心膨胀到了这般地步？
李四垂下眼，陷入沉思。梅将离不太信她的话，转头望向叶松云。
“叶先生，您比我聪明，我该怎么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已知：金陵六扇门被渗透得跟个筛子一样，可得，他们若是借着裴长卿对朝廷机构的信任痛下杀手……梅将离就得回京候审，不知能不能保住人头。梅家也彻底完了。
众生在死亡面前平等，其他方面可不是如此。
这个简单浅显的道理，梅将离是懂的。
叶松云道：“无妨，殿下毕竟是殿下。不会轻易出差错。”
梅将离仍是担忧道：“……可是……”
叶松云摆摆手，凑近她，低声交代了数句，梅将离脸上先是怀疑，然后迅速变成震惊，然后慢慢又变得信服。
“我明白了！”她说，“我这就回去，叶先生，您也要保重！”
望着少女坦率纯粹的笑容，李四不由得一晃神，随即仿佛被烫到一般赶紧低下了头。
叶松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突然问：“梅姑娘，可曾有过什么亲朋好友？许久未见的那种？”
梅将离愣了愣：“啊？亲朋……那，那就是顾舒崖，宋捕头…和断…谢捕头。”
叶松云道：“倘若你发现，这两位突然出现在金陵，并且要刺杀殿下，你会怎么做？”
李四眸色沉沉地瞪了他一眼，不知叶松云想干什么。
梅将离脸“唰”地白了：“叶、叶先生，只是‘如果’对吧？”
“嗯，我只是举个例子。”叶松云说，“发现对你十分重要的故人竟然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阻止！”梅将离想都不想就回答。
叶松云追问道：“怎么阻止？若是此人将殿下哄骗出城，在荒郊野岭之处，除了你们三人没有援军，又要怎么做？”
“我——如果是宋…宋捕头，我就出其不意，先想办法打晕他，如果是谢捕头，我就想办法说服，顾…顾舒崖不会做出这种事……”
叶松云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意有所指，李四和梅将离同时明白他的意思。
李四暗暗握紧了拳头，梅将离咬住嘴唇，然后道：
“我不会徇私。殿下关系着中原千万人的性命，我要是因为私情而犹豫，岂不是成了罪人？而且，我是总捕头，所以我必须得担负起责任才行。”
“家事私事，都得排在国事之后，这是姑母当初告诉我的……”
她支支吾吾地补充一句：“是，青黛姑母，不是……嗯。”
顶着叶松云和那个杀手的注视，她不禁有些难为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杀手的目光里带着一点点熟悉的赞许。可是她抬头望去的时候，那点熟悉的温情又消失不见了。
叶松云道：“我明白了，多谢梅姑娘解答。快走吧，时间不等人。”
梅将离点了点头，转身跃起，去往金陵城的方向。
待她走后，叶松云对李四道：“带我去你们原先计划接应的地方。”
李四一言不发地走在他面前。叶松云突然又道：
“梅姑娘有赤子之心，而且比我想象的更加坚强。几年前，她还是个渴望亲情，努力讨好别人的小女孩。”叶松云回忆着当初在梅府的见闻，如此道。
“童年的创伤总是会影响一生，若她发觉自己唯二的亲人之一做了反贼，说不定会做出不理智的事……不过，看来是我看走了眼。”
李四道：“……我不打算和她相认。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的确。”叶松云悠悠地说，“不得不说，你和你的侄女在某些方面很相似。甚至她比你更出众。”
李四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她运起轻功，本以为叶松云会被自己远远抛在身后，却发现叶松云也跃起，跟了上来。虽然他步伐并不轻松，显得有些勉强，可毕竟能跟上。
叶松云的武功在她看来明明是三流水准……
这个人身上还有多少秘密？只怕李四这辈子也无法知晓。
帮叶松云做事，或许是只是成为他的棋子，但李四心想，或许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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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还远远没有结束。
有人岁月静好，有人安然无恙，也有人正处于刀光剑影之中。
逍遥楼。
当年四芳阁剩余的死士连同部分遥鹤山庄弟子，在战后的废墟上建起了这个地方。在其中，从前没有尊严、没有自己姓名的死士可以随意行走，像人一样活着。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家。是十年前，许多人用命拼搏换来的桃花源。
而在今夜，这个桃花源燃起了熊熊烈火。
莲二反手将剑从面前之人身上拔出来，血珠顺着寒刃飞溅，融进火中。她浑身浴血，双目尽是杀意，一时围在四周的人竟不敢上前。
“楼主！还好咱们提前得到了消息，大部分人已经离开了。”靠在她身边的梅六剑走偏锋，又有三颗人头落地。她凑近，低低传音道。
如今的她历经不少风霜，和莲二一样，没有选择新的名字。
“您也快些走吧，我们为您垫后。”
“……”莲二摇了摇头。“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不需要你们用自己的命换我的。”
“……楼主……”
莲二决心战到最后一个人离开，就像师姐当初为他们所做的一样。十年前那个雪夜犹在眼前，梅六自知劝不动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悲哀与决绝。
莲二道：“走！”
梅六突然向前扑去，在一众包围中撕开一条口子，向外逃去。有人刚要去追，莲二的剑已经到了胸口。她冷冷笑道：“你们的对手是我。”
望见层层围堵，不由心生感叹。
想不到她也有做万人敌的一天。想当初还是死士时，岂能料到有快意恩仇的今日？
敌人哪里肯罢休，有人叫道：“莲二娘子的人头也挺管用，别管他们了，一起上，把她杀了！”
莲二冷哼一声：“想要我的人头，你们还得多添几条性命。”
不管对方想要做什么，她都不打算让对面如愿；想要自己的人头是吧？若我纵身跃入火中，烧成焦骨，谁还认得出我？
五脏六腑疼痛不已，内力拼命运转，已经到了极限。莲二突入敌阵，顶着剧痛杀了一人，回身卖个破绽，又杀了两人。
杀到最后，站着的人寥寥无几，脸上有些惊恐，更多的是将猎物逼进死胡同的喜悦。莲二冷笑一声，
盯住那个方才出声呼唤的人，决定带他一块跳进火里。
死之前拉个垫背的，挺划算。
这一生算不得圆满，却也是个极好的结局了。
还没来得及实施，突然声清越剑鸣划破空气传来。
莲二动作一顿，心生疑惑：楚怀寒？但她在金陵城，不可能赶到这里。秦净峰和萧生纨更是已经离开了江南……
还能是谁？
来人踏着燃烧的梁木纵跃，所过之处火焰蔓延，却伤不了此人分毫。
那人剑气如龙，眨眼间，敌人成片倒下，他轻盈地落在莲二面前，甩干净剑上的血珠。
“还有救兵！”
“怎么可能！”
众人略有慌乱，逍遥楼的反抗力度激烈得超乎想象，已经损耗了太多人手，莫名出现的高手更令情况雪上加霜。
莲二还在想，是谁会来救逍遥楼。
还能有谁？
她忽然觉得那身影很是眼熟，不由颤声道：“你……你是何人？”
“哎，我姓甚名谁，也不是那么重要。”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卷起斗笠下的黑纱，露出那人嘴角轻蔑而骄傲的弧度。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当年我浑浑噩噩，放弃自己之时，有幸蒙莲娘子教诲，深感其大义，自惭形秽，此后十年未能相报。”
那人沉声说。
“如今她的师弟师妹遭人惦记，我自然是要帮一帮。”
莲二愕然失笑，不知为何觉得能够信任他。胸口凭空升起一股豪情，这场景似乎分外熟悉。
她平稳呼吸，撑着剑站直身体，问道：“不知前辈名讳？”
“算不上什么前辈。”那人摆摆手，轻笑道。
“我不过是个路过的死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