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一点,难道不好么?”
“为什么总有人要寻死呢?”
嬴景面上带笑,眼中却有些冷意。
在韩非的继任典礼上搞这么一出,这是想借天意让韩国和秦国死磕到底啊。
如果现在接任韩王的人不是韩非,如果不是嬴景白亦非和明珠夫人站在嬴景这一边,怕是韩国立刻就会变成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燕丹么?还是……”
嬴景的目光已是投在了燕丹的身上。
按照雁春君传来的消息,燕丹可就是靠着秦国威胁论才得以谋得一点话语权。
而且他来韩的目标,正是要说服新继任的韩王誓死抗秦。
动机,条件都很吻合。
不过当下倒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这个时代,这种异象还是很有用的,若是真的被裹挟了大势就麻烦了。
此时已有不少人在低声的议论了,不仅有韩国的文武官员和王室宗亲,甚至包括他国的使臣。
此时他们目光都已齐刷刷的聚集在了嬴景等一行人的身上。
可以看到,有些人脸上浮现的苍白恐惧,但也有不少露出了欢欣和戏谑之色。
这青烟浮出的异象,对秦国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若是处理不当,嬴景作为使臣也会受到影响。
“人心思动啊……”
嬴景略作思忖,宽大的袖袍之下,五指微勾。
顿时,便见那九口青铜古鼎之上金光闪烁,青烟忽的更为浓郁了许多,混在了虚空中的八个大字上一阵扭曲。
忽然之间,那八个字便一阵变幻,新的两行字浮现而出。
“受命于天者昌,逆命拒秦者亡。”
“韩顺天命,秦统万邦。”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面色再度变幻。
但嬴景并未就此罢手,九口大鼎中的青烟不断汇聚,腾空而起,竟是最终化作了一条巨大的青龙悬浮天穹,直冲天穹后轰然爆开。
这一次,两行大字,直接以各国语言出现在天穹之上,而且是以七国文字的形式出现。
除此之外,更是还有一幅幅太平盛世,百姓安宁,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景象浮现。
新郑的任何一个角落,乃至是更远些的城市,都能够看的清清楚楚!
“快看啊,那是什么?”
“要真能跟天上那样太平,又能吃饱饭可就好咯。”
“狗娃啊,你读过书,认得几个字,看看那上头字什么意思啊?”
“啊,这是不是讲咱们跟着秦国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是啊,韩顺天命,秦统万邦,这是要我们顺应天命投靠秦国啊!”
“我就说去年秦人卖我平价粮种呢,这就是天意……”
“那还等什么,把东西收拾收拾,喊上乡亲们咱一起去秦国过好日子……”
能到韩王宫参与大典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都是读过书的,心思也繁杂。
些许异象,对他们或许有影响,但不会太大。
反而是那些没有读过多少书心思简单的黔首们,更容易相信天意,也更容易被裹挟。
何况韩国多年来被笼罩在夜幕的统治下,百姓们的生活可不算好,向往美好生活吃饱穿暖这是百姓们最朴实的愿望。
嬴景直接让这异象浮现在天穹上,让无数百姓都能看的清楚,可比在典礼上这点小动作的效果也强的多了。
这一回,燕丹面上的假笑已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分明上一刻他都还在高兴的,如此异象足可让长信君焦头烂额。
可燕丹怎么也没想到,长信君身边竟还有如此能人。
大好的机会,竟是被这般轻而易举的破解了,而且还给秦国加上了一层所谓天命的护佑。
此事传开,秦国将来发动战争都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有些人云亦云之辈说不得还真的会投靠秦国。
“如此异象,大王实乃韩国天命之所归也!”
张开地为官多年,反应的倒是不慢,第一个跪下向韩非恭贺。
不管究竟如何解读,也不管韩国和秦国之间接下来的关系如何发展,那都是之后的事情。
紧跟在张开地之后,张良和张开地一系的官员也纷纷跟上。
“恭贺大王,天命所归!”
卫庄看着天穹沉默着,最终也放下了手中的鲨齿,他看了一眼一言未发的嬴景默然在心中自语:“师哥,这一局是我输了,但并非是输给你。”
又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单膝跪地,高声向韩非道:“大王继任乃是天意,当顺天应命,秦统万邦。”
对于韩非和嬴景或是秦王之间的交易,卫庄若是一点都猜不到的话那也不配做鬼谷传人了。
对韩非将要背负的东西,卫庄也是无比清楚。
而要保住韩非,现在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顺天应命!
多么堂皇的借口,借助这次的异象,能够这件事对韩非的影响降到最低。
对于借韩国胜过盖聂,卫庄早就已经不考虑了,现在他更希望能帮一帮韩非这唯一能看得上的朋友。
卫庄这么做,其实有些出乎了赢景的预料,不过略一思索,他便决定给予配合。
这是一件好事。
有了这样一个契机,韩非献国的阻碍便小的多了,秦国也能更早一些的开始行动!
嬴景深邃的目光径自投向了明珠夫人,或许是深入交流的缘故,仅仅一个眼神,明珠夫人便已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快,明珠夫人便给出了她的支持,悄然做了个手势,顿时白亦非便带着一片人,学着卫庄的模样高喝。
“顺天应命,秦统万邦!”
张良略微犹豫,看了看韩非,又看了看卫庄,终于也还是低叹一声,加入了其中,朗声道:“顺天应命,秦统万邦!”
张开地一脸的惊愕,可是来不及说话,局面就已经彻底失控。
这或许并非是张开地的意思,但是张良在这种场合开口,足以让张开地一系的官员纷纷跟从了。
“顺天应命,秦统万邦!”
“顺天应命,秦统万邦……”
“顺天……”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声音也越来越大了,除了张开地,那些王室宗亲和各国使者的脸色有些难看一言不发之外,其他人的声音已化作了一片汪洋。
不仅是在这王宫里,还有那宫墙之外,也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而且更为沸腾,更为响亮。
“韩顺天命,秦统万邦!”
和王宫中响起的声音略微有所不同,但意思没有差别,而且更为直白。
这是来自民间的声音,来自那些贵族们从未放在心上的黔首们的声音。
天意不可违,民意亦不可违!
嬴景听着耳边愈发响亮愈发沸腾的声音,神色漠然的注视着表情已有些狰狞的燕丹。
搞玄学天命这一套,玩舆论战,玩大势裹挟?
这些玩意儿别人玩还是嫩了些,嬴景玩的更为熟练。
仅仅是王公贵族之间的舆论有什么用,裹挟那些民间百姓们看似微不足道的声音方为正道!
这个时代的权势斗争,天下征伐还在贵族之间,他们完全无视黔首的力量。
可这些从未曾被贵族们放在心上予取予夺的黔首们,他们的声音融合到一起,才是震耳欲聋,足可惊天动地的。
韩非听着耳边那几乎整齐划一的的声音,也是有些头疼的捂着自己冠冕下的额头。
他虽早已做好了献国的准备,可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才刚正式继位呢!
就一个个喊着要归秦了?
“好了,寡人已经知道了,此事寡人会与长信君和秦王商议的。”
以往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其他国家的不满?
那都没什么要紧的。
而今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的应下罢了。
荀子曾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韩非作为荀子的弟子,也大约明白黔首这股不曾被看重的力量究竟是多么可怕。
在这种大势之下,韩非很清楚这是最好的完成和平交接的机会。
而且,这种舆论若是放任不管任凭持续发酵,他或许还真的不用背负什么骂名了。
什么献国?那可是顺应天命!
“长信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是如此的可怕啊。”
“所幸,我已做出了我的选择,不用与长信君这样的人物成为敌人。”
韩非很清楚,那之前青烟中浮现的“受命于天,永拒暴秦”是某些人暗中使坏弄出来的阴谋。
而后来的变化,则只可能是出自长信君之手。
韩非必须承认,他一时之间都未能想到什么好办法能够应对。
却没曾想,长信君竟是在那短短片刻之间,就想到了应对之法,甚至还借助黔首的力量展开了反击,甚至还助了他一臂之力。
以势压人,这分明是法家之道,可是长信君用的却是比他还要纯熟。
……
韩非的继任典礼结束,各国的使者都没有多留,包括燕丹。
但龙阳君还是多留了一段时日。
各国使者是忙着要将新郑的事情传回国内,燕丹则是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已经不可能达成了。
但是龙阳君这边,他还是有些期望的。
韩国是不是要跟秦国走到一块儿去,和他要得到乐灵太后支持的目的并不冲突。
就算是秦国真的野心勃勃又或者是有什么所谓天命,短时间内又不可能打到魏国去。
“攘外必先安内,先解决了魏庸,才能腾出手来应付秦国!”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各国交锋征伐多年,秦魏两国也不是没打过,先解决了内部问题,铁鹰锐士也未必就能胜过魏武卒。
龙阳君的想法嬴景不得而知,不过当韩非向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嬴景的回答是毫不犹豫的。
“答应他!”
派出玄翦去魏国,嬴景只是为了要确保魏庸的性命无忧,但可不代表嬴景真的要帮他。
这位便宜老岳丈的能力不算有多强,但野心倒是不小,一膨胀就很容易不听话的。
如今韩国的事情已经基本解决,很快便要轮到赵国和魏国了。
不先让魏庸狗急跳墙,又如何让他到时候乖乖合作,从内部将魏国攻破呢!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嬴政要的只是结果,嬴景也不在统一的过程中用什么手段,但他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减少一些直接的兵戈,减少一些伤亡。
伪善?
或许有一点,但嬴景不在乎,他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内心想法去做,如此而已。
和龙阳君一样,嬴景也没有急着离开韩国。
不过,他也没准备多留。
主要是这次的事情闹腾的有点大了,得尽快回去跟政哥商量后续接纳韩国的一应事宜,同时也要开始准备对赵国动手了。
在那之前,嬴景在韩国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驿馆庭院中。
“派人给雁春君送去三万金,让他多帮燕丹宣传宣传好名声,再把人送到秦国来,”
撒钱这种事情,嬴景并不在乎。
要想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草。
他这些年往各国的合作伙伴那里撒了不少钱财。
但这不过是暂且将钱存在他们那里罢了,反正最后都是要连本带利的抄……拿回来的。
关于燕丹这边,紫女已经帮嬴景教训过了,原本嬴景没打算继续动他,准备让燕丹留在燕国制衡下雁春君。
可韩非继任大典上发生的事情,已是改变了嬴景的想法。
嬴景可以很轻易的让青铜鼎中艾草燃烧的青烟形成文字乃至改成图案,毕竟他是开挂的,可不代表他人也能如此。
“妾身的阴阳术倒是能做到这一点,但必会留下阴阳术的痕迹。”
月神两手合在小腹前轻声开口,她此时倒颇有一番绯烟安静贤淑的气质了。
“君上,百家中能做到这点的其实不在少数,但要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就很困难了,倒是农家有些可能。”
黑白少司命也在努力的表现着自己,她们作为阴阳家的少司命,也是和植物打交道最多来着。
“农家么?”
嬴景对这个回答倒是并不意外。
农家的传承极为古老,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神农氏,有些奇妙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那九口青铜鼎中的青烟,可是烧的艾草,而农家又是和植物打交道最多的门派。
相比之下,墨家的概率倒是要低些,毕竟墨家即便能借机关术做到这一点,但痕迹可是很难抹除的。
“又是农家,当真是哪里都有你的手笔啊,昌平君……”
嬴景负手而立,看着院中已逐渐开始枯败的植物,随手摘下一片发黄的枯叶:“把燕丹弄到秦国做质子,昌平君你是否会帮他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