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
贺嘉死了,南汐带着她的尸体,回了南宫。
京城对于贺嘉,已经失去最后一抹眷恋,想来长眠于此,她也不会开心。
南汐本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给她下葬,却被南澈拦住了。
南澈带着她,去了南国皇陵。
那个她叫了十多年的父皇,现在了无声息的躺在水晶棺里。
被周遭的寒气藏着,仿佛只是睡着一般,很安详。
南皇身边,有另一只精致的水晶棺。
南澈说。
南皇一直知道南渊的野心,他纵容了南渊那么久,却还是等不到南渊的清醒。
如今他也不想再挣扎,只是觉得,很愧对南汐。
当初让她走,不过是因为他怕了。
他怕看见那张与贺嘉过分相似的脸。
他怕想起贺嘉那些年对他的虚情假意。
可到了将死之时,他还是想,让贺嘉,回他身边。
南汐麻木的听完,一言不发的走了。
却在黑夜里,提着玉壶,又去了皇陵。
她隔着水晶棺,摸了摸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比她走时,苍老了许多。
曾经的意气风发,化作缕缕银丝,遍布他的发间。
南澈说他煎熬,她信了。
玉壶里的,是南皇生前,最爱的佳酿。
南汐想往地上一撒送给他,却觉得太冷了,撒下去,怕是会结冰。
最后索性一仰脖,自己喝了个干净。
第二日,贺嘉被送进了皇陵。
那只水晶棺打的真好,人放下去的瞬间,南汐都感觉贺嘉笑了。
那身黑沉沉的衣袍被她扒了,南汐给她换了她最喜欢的红色宫装,高高的衣领将脖子上的血痕掩藏,看着一如以往,美丽鲜活。
南汐觉得,贺嘉该是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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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澈很忙。
忙于政务,忙于应对大臣,忙于对付塞进来的女人。
他三十了,仍未立后。
偌大的南宫,没有一个妃子。
其他的皇子公主倒是赐婚的赐婚,和亲的和亲,连最小的,孩子都能喊他皇叔了。
唯有他和南汐,僵持在南宫里,一个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一个是万人之上的南皇。
南澈尝试过无数次,直接挑破那层窗户纸,却都被南汐拒绝了。
他分明看见她眼中的动容,也看见她脸上的情迷。
但荒唐过后,他们之间,仍旧有着身份的隔阂,让南汐永远距他一步。
他们彼此都清楚,他们的关系是假的。
但南汐跨不过。
南渊那句毒咒似是应了验,将南汐捆缚的彻底。
朝臣再次提起充盈后宫时,南澈终于忍不住,对着百官发了火。
他直接威胁御医,给他下了不举的诊断。
众臣想到先前塞的女子,无论如何娇媚动人,都不曾得过他一个眼神,连带着南澈身边,除了长公主,也再没有一名女子,倒真信了。
那些朝臣不再劝南澈纳妃,而是把心思放在其他皇子身上,时不时就举荐哪家的小世子,聪敏伶俐,是个良才。
这些南汐自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南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对着朝臣正经严肃,对着她却是另一副面孔。
他们之间,在世人看来是最纯粹的关系。
夜深人静,做的却是最禁忌的事情。
她曾听闻哪家大人背后说南澈不举,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可能真的会信。
南汐做了很多梦,最多的,便是那年夏日。
沉闷午后,少女抓着蝴蝶,却不小心抓住了藏在花丛里的少年。
少年的眼睛像是装进了一整个春天,绿波荡漾,无比好看。
她羡慕,她心动,她想触碰他。
一转眼,他却变成了父皇失散多年的八皇子。
夺走了父皇的偏宠,夺走了属于她的耀眼瞩目。
他将她困在南宫,困在华丽的金丝笼。
特别开心的对她说。
“阿姐,我们生生世世,一双人。”
她被吓醒了,对上那双动人心弦的青眸时,却发现,这都是真的。
更可怕的。
是她也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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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只有两个人的南宫,他们僵持了十年。
深宫,果真是一个见证女子鲜活到衰败的地方。
她感觉不快,感觉压抑,感觉有无限的脾气想发。
她受不了婢女躲躲闪闪的目光,受不了太监背后的指指点点,受不了自己对南澈的无法拒绝。
她想离开,想去看别样的风景,想呼吸新鲜的空气。
她甚至开始怀念,在京城暗藏身份的日子。
她想走,想的发狂,想的神情萎靡,形如枯槁。
看着她日渐憔悴,南澈心里难受。
但放她离开,他更难受。
后来,在一场格外缱绻绵长的情事过后,他强迫自己离开了那间寝宫。
“你走吧,朕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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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南宫,南汐的两只手,都是空的。
她没什么好带走的,那些珠翠首饰,金银细软,都不是她的。
她用唯有的一身厨艺,在街市的酒楼,做了半月的厨娘。
半月之后,尽管老板极力留她,她还是走了。
她买了一匹白马。
老板说,这只马光漂亮温顺,但注意力不集中,总爱被鸟啊虫的漂亮东西吸引,走得很慢。
这倒是和她很像。
南汐毫不犹豫地要了它。
果然,她们很合拍。
一人一马温温吞吞,走了好些路,过了好多城。
南汐看到了各种风景,遇见了各色的人。
这样潇洒肆意的日子,她很快活。
后来,她到了青城。
青城很好,小桥流水,节奏缓慢。
她想,激情压抑她过了,洒脱自由她也过了。
剩下的数十载,不如就平淡些。
她买了套小宅院,价格便宜的,像是白送她的。
她终于,也有个自己的家了。
她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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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
南汐被外面的气氛感染,出去凑了个热闹。
街市上,人很多,猜灯谜的摊位前,大人小孩围了一堆。
南汐正想上前试试,却有一道女声,唤住她。
“南汐!”
南汐遇见了小翠,小翠的身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紧紧护着她,她记得好像是叫裴予。
他们很幸福,小翠看着,都圆润了不少。
正失神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冲了过来,撞进了南汐怀里。
“嘿!姐姐!你真好看!”
“我可以叫你美人姐姐吗?”
小孩眼眸晶亮,说的话格外讨喜。
小翠立刻扯住了他的衣领,把唐突的小胖子,扔进了裴予手里。
小翠和她聊了很久,从她走后,从京城到青城,从温末到贺知舟。
临别前,她还说今年要去京城过年,若她无事,便与他们同行。
南汐确实心动了。
她答应了。
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她发现,她开始渴望亲情,友情。
除了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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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
皇城格外热闹,炮竹声声,笑语不断。
这些在南宫,是没有的。
顾之之的儿子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浅浅笑着,看那群孩童玩。
宋谨则是紧张兮兮的跟着个小姑娘,寸步不离。
那张有了些岁月痕迹的脸上,竟泛着少年气。
贺知舟笑他。
“等你的宝贝长大了,你都老的,打不过那些臭小子了!”
宋谨却不理他,眼神瞥了瞥角落里那俩个玩的欢快的少年少女,贱兮兮的回怼。
“你的宝贝已经被拐走咯!”
贺知舟脸都黑了。
看着先前还僵着不肯进宫的小裴韫,如今卑躬屈膝,耐耐心心哄着小公主的样子,所有人都笑了。
尤其是左枝和温末,已经握着手,开始以亲家相称了。
南汐笑着笑着,感觉眼前模糊了。
她想,她真是上了年纪,看什么都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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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便是春。
南汐在京城待了很久。
温末左枝顾之之和小翠,每日都有新的花样。
带着她听曲儿,看戏,打牌,逛街。
对于过去,她们都识趣的不提了。
贺知舟也找过她。
他说,京城永远欢迎她这个名副其实的长公主,风光回来。
但她已经厌倦了这个名头,她宁愿找一片广袤无垠的花田躺到死去,也不想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待一辈子。
于是,那个春日。
她骑着她的白马,入了一片花海。
花海无垠,暖暖阳光下,有几只蝴蝶翩飞,绕着她不肯走。
她索性由着白马,追逐蝴蝶,入了深处。
天色衔接的那一端,似有个绿影融于春色,若隐若现,忽远忽近。
微风吹起他的衣摆,蝴蝶四散,白马停了下来。
她扯了好几下缰绳,却带不走它,只能尴尬的望着那个背影道歉。
“抱歉。”
“我不是故意踩坏你的花田的。”
“若是要赔......”
“南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