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霖才七岁,尚未到入文昌书院的年纪,还得在陶家的家塾上学。
闵悉跟着陶弘学习,当然也是可以学到不少东西的,问题是陶弘已经七十好几了,年纪太大了,精力也大不如前,他有点不忍心再耗费老人太多的精力。
所以在去哪儿上学时,闵悉有点难以抉择。
云霁其实希望他去书院上学,外祖父是很厉害,闵悉已经跟着他学了两年,成绩进步也很显着,但他希望闵悉去听更多的夫子授课,集众家之长,收获没准会更大。
闵悉对云霁说:“我就不去书院了,跟着外祖父学学算了,我本来也不想继续考了。”
云霁看着他:“秀才都过了,乡试怎么也得试试啊,否则岂非太可惜!”
闵悉说:“举人哪是那么好考的,我觉得我根本就过不了。我想去工部做个小吏,做几个有用的东西,或者干脆就在家弄吧。”
他这水平,考秀才是蒙混过关,举人是全省秀才一起考,竞争压力更大了,录取率又低,是不可能考取,他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云霁还是不想放弃,继续劝说。
闵悉说:“举人我是愿意去试一试的,就跟着外祖父学,要是考不上就算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努力去考。其实我俩这这情况,并不适合都做官,我们要是都做了官,那就注定是不可能在一起了。我们不可能一直在一个地方任职吧。”
云霁一愣,知道闵悉说的是实情,两人能在一起的情况,那是必须都留京为官,但凡有一个留不了,那也得分开,毕竟皇命难违。
云霁沉默许久,说:“其实我觉得你读书比我有天赋,你学的时间只要够长,考上的几率会比我大。”
“我可没觉得自己多有天赋。做官什么的,你比我更合适,我做你背后的男人就行了。”闵悉笑着说。
云霁最后只得点头妥协:“那怎么也得试试乡试。”
“乡试一定会试试的。”闵悉点头答应。
所以到最后,闵悉还是去了陶家学塾。
他继续来这边上学,就连陶弘都很惊讶:“你怎么不去府学念书?”
“学生觉得夫子学问高,跟着夫子学就够了。”闵悉笑着说。
陶弘摇头:“你跟着我学,学的最终也只是我一家之言。你应该多拜几个先生,跟着大家学,博采众长,这才有利于你的水平提升。我虽然是个进士,但到底还是有局限的。”
“夫子这个进士可跟其他进士不一样,您是进士中的泰斗,学生要能把夫子的水平学到三分就够用了。”闵悉笑嘻嘻道。
陶弘听到这话心里自然是舒坦的,但还是劝说:“你若是想更进一步,我建议你还是去书院学两年。你有什么疑问,到时候也可以来问我。”
闵悉挠了挠头说:“其实我也没那么想考举人,我想去工部做个小吏,或者当个匠人也行。可七哥非让我试一试乡试,我就决定再试一下。所以也不想去书院,跟着夫子学一学就好。”
“你是为了霖儿吧?”陶弘看着他。
“他只是一个因素,本来我都不打算读书了。对我来说,有个秀才身份也足够了。”闵悉说。
陶弘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想法:“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做,怎么就想做个匠人呢?”
闵悉认真道:“夫子,学生没觉得做匠人有什么低人一等的,毕昇发明活字印刷,黄道婆改进制造技术,不照样名垂青史?而朝廷命官,又有几个能够名垂青史的呢?”
陶弘被说得哑口无言,他自己是个官员,但史书上能够记他一笔吗?显然不能。那些三教九流名垂青史的也并不鲜见。
闵悉又说:“夫子,我曾经听一个人说,咱们华夏的史书,从来都是帝王将相的史书,传奇故事,也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跟所有普通百姓无关。但真正缔造历史的,是那些默默无闻在史书上被隐去的普通百姓。长城不是始皇修起来的,运河也不是炀帝开凿的,咱们华夏文明,也不是靠几个伟人和几个帝王将相传承下来的,没有那些被隐去的普通百姓,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所以我觉得做一名匠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够发挥我所长,也许能为百姓做些有用的事。”
陶弘想反驳他,但又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根据,亚圣孟子曾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有读书人都学过,然而大家虽然赞同这个道理,但真做起来,并没有几个读书人把这句话践行到了实处,真正做的从来都是君为贵,因为这事关眼前的锦绣前程,荣华富贵。
陶弘沉默良久,才问:“说那话的是谁?”
闵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夫子说谁?”
“就是史书是帝王将相的史书那个。”
闵悉挠了挠头:“忘记在哪本书里看到的了,学生觉得很有道理,深受启发。”他当然不能说是谁,毕竟那位伟人到现在都尚未诞生呢。
陶弘看着他:“既知人家说的有理,起码也得把对方的名字记下来,传播下去,将先辈的学说发扬光大,这才是读书人的本分。”
“下次学生一定把名字给记下来!”闵悉忙告饶。
陶弘果然不再追究他。
闵悉很快发现,来给自己上课的不只有陶弘一人,还有陶澍和陶渝,这哥俩在家中读书,准备下次会试。陶弘便将他们抓了过来,给学塾的孩子上课,顺便也给闵悉上课。
他俩跟闵悉差不多大,陶渝还要小几岁,自然不敢以夫子自居。祖父叫他们来的意思,也是为了切磋交流。在陶弘眼中,虽然闵悉读书时间短,但见识要远胜过两位举人孙子。
相较而言,陶澍和陶渝更像是不知人间疾苦的书生,所做文章书生意气太重,他们现在考不中进士十分正常。而闵悉在思想上更为成熟,只是书读得少,文章不如另外两位老辣,但立意明显更深更好。所以他希望他们三人能够互相学习,各取所长。
陶澍和陶渝原本还觉得祖父说闵悉比他俩有才是有点夸大的成分,真的接触过后,他们也得承认,闵悉在一起写时务策时,处理各种政事,考虑得要远比他俩周全,且更脚踏实地,能够落到实处去。
而他俩的时务策更像是假大空的虚话,根本不能细究,这才心服口服。静下心来虚心向闵悉请教,到底该怎么才能写出这种务实的文章来。
闵悉想了想,道:“还得要多走走看看,了解真正的民生需求。比闭门造车的好,我行了万里路,再来读的书。你们可以试着去走万里路。”
闵悉这话一说,把这哥俩的心完全勾了起来,他俩讨论了许久,最后做了个决定:出门游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