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别古特就藩之地仅占加罗希国土面积五分之一,但影响不可估量,真腊(柬埔寨)、占城(胡志明市)、蒲甘(缅甸)、乃至三佛齐(马来)所受冲击最大。
京畿禁军轮驻广南西路绝非一朝一夕事,每两万人、每两年一替、也得五十年,将士不可能没有怨言,北部湾海域兵来兵往亦为不争事实,中南半岛无不侧目。
加罗希、真腊、占城、蒲甘、三佛齐等国惶恐可想而知。
又以占城最是忐忑不安,原始部落似的联盟,举国无一城池,拿什么抵挡南北联军?
虽然周文质、焦守节一直待占城以礼,有别于加罗希、真腊、蒲甘、三佛齐等国,从未索取,更未苛求,就连逃占城的交州难民也是既往不咎。
但阳施拔麻坚持亲往东京朝觐,买个太平,求个心安。
天禧十五年,五月二十日。
焦守节、阳施拔麻、耶律留宁经停浯洲,馆于同安来远驿。
刘纬、王曾率泉州官绅父老万余人夹道欢迎。
是夜,阳施拔麻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刘纬态度坚决。
占城献稻有功,朝觐之心虔诚,为南北中国永世不征之国。
不是没有底线。
占城可立王法,但须以汉文为官方语言,神道之设也得请自中国。
仅仅只是这样,阳施拔麻的心还是静不下来。
刘纬旗帜鲜明的表示,中南半岛不会再有国土面积大于占城的存在,大理、交州之外尽为中国藩属,而非直辖国土。
并会肩负起维护占城国土完整、承嗣有序的责任,尽听其王所奏国内事。
远远超越阳施拔麻预期。
一直以来,占城都是中原政权的鞭长莫及之地。
但占城历任国主坚持朝觐,倾尽国力献木香、玳瑁、乳香、犀角、象牙等特产。
虽然宋给予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回赐,却有近三成蹈海使臣逝于种种意外。
刘纬甚至希望阳施拔麻熄了北上朝觐的想法,免得占城群龙无首,令中南半岛局势平添变数。
阳施拔麻已是深信不疑。
焦守节、耶律留宁在交州呼风唤雨、一言九鼎,在刘纬面前却是静若处子,全程聆听,不发一言。
阳施拔麻特别想去看一看,什么是中国,什么是华夏。
……
偌大一座来远驿,耶律留宁一行格外引人瞩目。
契丹南下军团回师阵容诡异,足以证明契丹政局的危急程度。
萧侃的反应也很诡异,他虽是乙室已部出身,却打着护送耶律别古特就藩的幌子窝在加罗希,不愿介入契丹皇位之争。
耶律留宁也不想掺合,但汉人家族观念浓厚,他实在舍不下,也想来泉州听听刘纬见解,哪怕是在来远驿受到矮化。
刘纬直来直去:“请节度使旁听,并无他意,而是希望北朝在安南的所作所为必须符合两国约定,不能有例外。”
耶律留宁心知肚明,是多封众建!
刘纬出使契丹期间,曾经怂恿耶律隆绪将高丽一分为三或者更多,并助新罗、百济复国。
不曾想,高丽半岛未尽之功,竟在中南半岛落地生根。
耶律留宁硬着头皮表态:“若有差池,请南朝依约定法论。”
刘纬并不忌讳契丹政局:“节度使与萧侃这些年严守约定,可圈可点,我一点也不担心。”
耶律留宁抱拳道:“正要向楚国公、王公请教,开拓中南一事恐会暂停,萧侃部请南朝多多担待。”
王曾皱眉:“不至于吧?”
耶律留宁不得不道出一丝秘辛:“我契丹元妃屡屡自请为皇后,早有僭越之实。”
王曾哑口无言,不敢接口。
刘娥与赵祯生母李氏不也是这种情况?据说李氏死得不明不白……
刘纬细细斟酌一番,方道:“北朝皇帝陛下若是有意以东西宫并列,我大宋皇太后通情达理,或能全此国礼。”
耶律留宁明显一楞:“难!即便我契丹皇后娘娘愿意息事宁人,元妃也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南朝如何应对?”
刘纬滴水不漏:“南北永为兄弟之好,北朝帝后家事,我大宋不便过问,听北朝皇帝旨意。但在两属地,管辖权归我大宋,任何人不得越雷池一步。”
……
李四娘与王李氏均为高门大族出生,也是姐妹同嫁一人,很有几分心心相惜之感,好的如胶似漆。
李四娘不到三十便封国夫人,可谓春风得意,但刘纬的滥情、乱来又让她无所适从。
李宸、寿昌是催命符的存在,但两人对刘纬百依百顺,大被同眠是常有的事,花样百出。
李四娘时常从恶梦中惊醒:赵祯亲政之后,将辱其母、辱其姑的刘纬千刀万剐……
李四娘不是没提醒刘纬,不能在李宸、寿昌身上胡来。
刘纬也是口口声声说好,但李宸已经怀上第三胎、寿昌怀上第二胎,噩梦越陷越深……
偏偏焦嫮、素娘、洪澄、崔兰珠等人不知情,时不时的还与李宸、寿昌在牌桌上拌几句嘴,姜氏、李三娘则忙的不可开交。
也就刘纬无所事事,变本加厉的在妻妾肚皮上忙活。
李四娘操着一大家子的心,王李氏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三十一个孩子,总有叫岔的时候,结果呢?焦刘那个小兔崽子,每天请安的时候都要问他是不是捡来的。四年三个月十一日,晨昏不落,真想现在就送他们去京师成亲,锁进驸马都尉府,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
王曾宅是刘纬送的,他倒是想掏钱买。
然而,早在大中祥符九年,刘纬就把同安县城方圆五十里的田宅尽数买下,又低价佃给农户。
二十五年过去,大部分田宅纳入同安新城,身价百倍。
王李氏匆匆回宅,想为王曾准备一桌可口饭菜。
王曾正在后院就着斜阳挥毫泼墨,“夫人今日可是有点晚。”
“四娘一肚子牢骚,总得听完。”王李氏佯嗔,“老爷往日可是挑着灯笼回来的。”
王曾笑的有点猥琐:“宫里不是催婚吗?刘纬指望为夫替他出馊主意,哪能多待?”
王李氏蹙眉:“孩子们的婚事,可是他主动求来的。”
王曾啐道:“他说这次回京,父子就要变成兄弟,情何与堪?已经上疏告病,请以三子赴京成婚。”
王李氏若有所思:“是想废升行制?让三位公主殿下改口叫爹?”
王曾点头:“为夫哪敢替他拿这种主意?”
王李氏挥退婢女:“他这人是有些肆无忌惮,行事太过荒唐,钱易遗孀盛氏也在刘宅住着。”
“不然呢?完人?为夫又是什么下场?”王曾抬起头,“钱彦远崭露头角,离不开刘纬成全。钱易一着妙手,可抵为夫一生。”
王李氏陷入沉思,不知怎的,心底升起一股潮湿,霞上眉梢。
……
是夜。
惊蹄踏碎一城美梦。
五月三十日,契丹东京突降雷暴,数日不绝,诸河横流,皆失故道。
六月初三,耶律隆绪崩于大福河行在。
元妃萧耨斤自号法天皇太后,专制契丹军国大事。
“一路走好。”
刘纬泪流满面,遥拜北极,站至天明。
又一个时代结束,属于他的时代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