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文武百官均有与宗室联姻传统,各有侧重而已。
文官以嫁女规避“驸马都尉”这一养而不用的清贵头衔,多选南宫北宅等旁系宗亲,尽可能的远离亲王。
武官则以尚、娶为主,算是“杯酒释兵权”之后的一种推恩。
赵元俨欲娶刘娇而不得,便将妃位闲置,仅纳了两房妾室,一方面是在赵恒及一众宗亲面前卖惨,一方面是警告文武百官尊卑有序、先来后到。
文武百官对赵元俨还是比较在意的,毕竟赵恒两子出身均为人诟病,而赵光义登基之后又一直强调“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为帝位传承添了太多不确定性,兄终弟及已经有过一次,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
他们也对刘纬报有深深的同情和理解,二十二岁的翰林学士,拜相只是早晚的事,倘若同赵元俨联姻,能拜参知政事就不错了。
所以,当刘娇果断给赵元俨难堪时,文武百官暗暗心折。敢于叫好的,则是奔着百万缗妆奁去的。
在这个嫁女倾家荡产的年代,南宫北宅的宗亲亦不能幸免,往往因为嫡女动辄十万缗以上的嫁妆而借贷、甚至是破产,逼得内侍省出面限制百官与宗亲的婚聘财物,但攀比之风依然我行我素。
刘娇喊出的百万缗妆奁让人分外眼红,人财两得,还能无忧无虑的做官。
没人怀疑真实性。
四海商会的吸金能力有目共睹,香水、肥皂等新奇日用品横扫宇内海外,已成为丝绸、瓷器、茶叶之后的又一贸易担当。
浚仪石家虽然先后失去石保兴、石保吉的庇护,却又因财大气粗的石康孙异军突起,再次跃居为京畿顶级门楣。
刘娇的归宿备受朝野关注,有人敢于望眼欲穿。
他们是赵恒潜邸旧臣,坚定不移的拥护子承父业,不是太在乎赵元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想法,并四处引援。
宣徽南院使兼枢密副使张耆、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杨崇勋、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夏守恩均有联姻心思,若非刘纬正在东南沿海生事,早就以书信沟通。
又属南作坊使、勾当皇城司刘美的心思最为迫切,其子刘从德男大当婚,而且是同姓,无入赘等心理负担。
虽然刑统律明确规定:同姓为婚者,各徒二年。缌麻以上,以奸论。
却因曹利用与曹彬第七子曹琮的联姻而形同虚设。
刘美妻兄钱惟演最先提出“刘刘”联姻这个想法,并怂恿刘美在刘纬孤立无援时雪中送炭。
能不想吗?
刘纬当初所办学堂已经成长为光教学院这样的庞然大物,以一己之力撑起四海银行,并深度介入四海商会运作。
刘娇所办幼儿园一样红红火火,个人主见不比刘纬差,敢把探望赵念念、赵全益的赵元俨拒之门外,这样的主妇当家,何愁家不兴旺?
但刘美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命其妻钱氏入宫征求皇后刘氏意见。
“莫要学元俨。”
皇后刘氏的表态模棱两可。
于是,钱惟演通过钱易放口风,并暗示已得皇后刘氏默许。
钱易一口拒绝:“同姓不婚。”
不婚就不婚吧,钱惟演没多想,却在冬至大朝会那日凌晨被刘娇堵在朱雀门。
刘纬以女角抵手六人为刘娇亲随,她们扒开钱惟演侍从、硬抱钱惟演下马。
“姑奶奶家的马不见了,钱学士座下这匹很像。”刘娇隔着马车帷幔大放厥词,马忠、石贻孙鬼鬼祟祟的跟在马车后面。
朱雀门开启的那一刻,也是外城百官蜂拥入朝的那一刻。
只有参知政事丁谓走在翰林学士钱惟演前面,剩下的何全被堵在门洞里。
“姑奶奶”一词,早在刘娇发特刊招赘时就已闻名遐迩。
百官的愤怒焦灼立成八卦心理,坐视钱惟演侍从躺平呻吟。
监门官不由自主的缩头。
钱惟演仅以身免,咬牙切齿道:“公然袭击朝廷命官,县君是想作乱犯上?”
“信口雌黄,会有人信?”刘娇隔着,“姑奶奶不会无耻到污蔑钱学士心怀故国,但可以拉钱学士去开封府论个是非曲直,让天下人评评理。”
钱惟演拂袖而去:“县君好自为之。”
刘娇轻笑:“好自为之?我家兄长比令郎还年轻,钱学士敢让姑奶奶一时不痛快,姑奶奶就敢让钱学士一辈子不痛快,山高路远,走着瞧!”
赵恒并未因此事处置任何人,奏疏一律留中,仅仅只是嘱咐了皇后刘氏一句:“元俨未纳妃之前,不要过问刘娇婚事。”
……
家书等一般文书往来福建走步递,传递速度无法跟诏敕比,刘纬暂时一头雾水,不知是赵恒愧疚所致。正当他准备收拾泉州水师时,传世忽至莆田告别,因施护染恙再度北上。
刘纬对施护满是愧疚之心,书信一封请传世带回。
大量汉传佛教僧人赴西域弘法的成效尚不可知,仅带回蕃僧十余人,有三人与施护母语相似,勉强拉拉家常,聊胜于无。
传世不耐奔波,由海路经长江入内陆,再走南北大运河,转汴水抵达开封。
刘纬遣刘慈随传世回泉州送别。
又四日,刘慈请钱昆急递莆田:传世携俗家侄媳、侄孙共二十七人登船……
或许是传世京畿人脉通风报信,或许是因为刘纬未去泉州亲送而露了心迹。
刘纬只能无声哀叹:老和尚六根不净!
林仁福、徐怀贽、陈文轨、李颠、王遵等人夜不能寐,一边商量对策,一边命家人掩埋财物。
传世并未做任何交代,但其狡兔三窟的心态足以说明一切,仅是在京师设立“泉州会馆”这一原因,说服不了众人。
徐怀贽等人选择不多,仅有走与留。
刘纬首创的“夫粮折现”、“农时役钱”算是地方役法的一种,经过四个月实践,普惠泉州七县、兴化军三县四五等户,已为民心所向。
受害者大体有二。
福建路他州官员首当其冲,明年春夫征调很可能出乱子。
富户减租、加佣以留佃户、雇工。
但这两者有家有业有良田,跟海商不是一路人。
陈文轨心伤一叹:“钱我等出,好人他做。”
王遵冷笑:“他肯收钱反而是好事,今秋泉州市舶司所解岁课,乃兴化军、福州、明州的放罪书钱,我等未足额缴纳,堆在舶司库,一钱未动。”
林仁福讪讪道:“河北、京东那边太沉不住气了。”
李颠唉声叹气:“我等开头,却为恶例,里外不是人。”
徐怀贽若有所思道:“我现在担心舶司库的那些钱不在放罪书钱之列,否则我家二叔不会仓促进京。”
林仁福道:“我等诉求有错?这四十年在广州市舶司受了多少窝囊气?没有乡亲父老在市舶司,能叫泉州市舶司?”
“现在不是有了?”陈文轨颇为无奈的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么走,要么低头,投票吧。”
投票?
众人面面相觑。
自古以来,决事、推举等公议,强调“众望所归”。
但这个“望”不是众人希望,而是个人声望。
自汉以后,又有“举孝廉”之制,强调“德高望重”。
遂有“养望”一说。
泉州商会成立之初,刘纬就再三表示,官府不会过多干预商会运作。遇事不决,不应以个人声望为准绳,而应以出资额或是人头数投票决定。
简单来说,就是少数服从多数。
儒家思想自始至终都在强调“人治”,“廷推”这一少数服从多数的议事形式出现在明朝中期。
投票结果毫无悬念。
包括林仁福在内,全票赞成低头,花钱消灾吧……
刘纬兼泉州、漳州、兴化军捉贼事瞒不了多久,漳州武官很快就在莆田进进出出。
林仁福等人心急火燎的等了三天,没见到刘纬,却等到了结果。
易十七万缗的钱券、三年之内不许出兑,明年初下西洋易米,余依福州例。
刘慈、洪澈被刘纬放在一线同役夫打交道。
由杨正宽出面安抚泉州海商:“往西洋易米会是泉州市舶司的一条定制,我家郎君已经行文广州市舶司,两司互设舶务,由乡吏负责泉州商人南下、广州商人北上,人选由诸位推举。”
林仁福等人五味杂陈,像是被刘纬牵着脖子溜了一圈,却又甘之若饴,南洋、西洋利润远在高丽之上……
大中祥符九年,正旦。
钱昆一封急递打断莆田的喜庆、祥和。
福建路转运使任晓巡视建州期间,引发五百役夫聚集,受惊落水而无恙,却隐瞒不报。
刘纬大吃一惊,连忙行文建州、南剑州、汀州、漳州、邵武军,包括任晓驻地福州,今春不得发夫役。
三千里外,喜气洋洋。
崇阳县君李氏产女,封才人。
皇六子、特进、忠正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侍中、庆国公赵受益,封寿春郡王,就读资善堂。
皇七子赵全益封武胜军节度使、光国公。
有感于张耆、刘美等潜邸旧臣的彷徨,赵恒终于明确皇位继承人,迎向登基以来最艰难的一年,其压力之重,甚于景德元年契丹大举入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