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连姐曾用一句「阳光总在风雨后」来表达谅解窦逍犯下的过错、淡化两个孩子过往的纠扯。
司恋也曾天真地以为,她和窦逍的破镜重圆能被家人接纳祝福、小伙伴刘慧摆脱原生家庭、连姐的清宫手术成功……这些美好的音符都是红日盛放的前奏。
哪成想,阳光普照前,还有一波阴风潜伏。
司恋和连姐在赶到派出所之前、只听宝军汇报说俩人是跟大马猴打架被捕。
完全没想到这翁婿俩会闯这么大祸——
窦逍的连续重击,竟造成马桁左侧眼球脱落。
说起这个,宝军很是后悔。
后悔没替他逍哥冲在前线、挡掉这波牢狱之灾。
因着先前怕大半夜的、人多去住院部目标太明显,宝军原是等在医院大厅。
见有巡警面色严肃抵达,第一反应就是他逍哥挨欺负了。
宝军脑子里立时飘过一万个「不好」,在巡警等电梯的工夫,就三步并做两步爬楼梯赶至楼层。
窦逍在被赶来的宝军拦腰抱开后,四哥又不解气地继续对着已然满脸是血、嚎叫个不停的杂种拳脚相加,致使其左眼内部组织进一步遭受严重损坏。
目前手术进行中。
据医生判断,马桁的眼球能被重新安装回去、并恢复正常视力的概率极低。
马猴必成独眼猴无疑。
连姐一着急,就串联之前在病房的所见所闻,略狡辩地说-这爷儿俩定是因为马猴让那个同叫恋恋的姑娘失去了子宫,多管闲事约等于惩恶扬善。
警察没笑话她法律意识欠妥,只言简意赅道:“大姐,根据我国法治原则,不论一个人犯了什么罪,任何个人或团体都无权对其采取暴力手段、私自执行刑罚。”
连姐还要说什么,却被警察制止,他还有很多重要信息、要传达给面前这二位嫌疑人家属。
当司恋被警察告知-单侧眼球缺失属于四到五级伤残,那爷儿俩都将面临刑事处罚后。
她只容许自己五脏六腑震荡半秒,立即端正态度,诚恳求情:
“警察叔叔,我们可以赔偿,能不能麻烦您尽快安排我们会见对方家属?”
警察静默片刻才点头,讲话似是有些弦外之音:“这事儿介于故意伤害和互殴之间,也不是完全不能私了,那就按流程来吧、啊。”
简要沟通流程,司恋一一记下。
连姐见警察要打发俩人走,才抓紧问:“同志,能不能让我见见我家那口子,还有我那女婿?”
警察随意致歉:“抱歉,这不符合流程,您别为难我。”
司恋忙扯了扯妈妈的衣袖,这种事她之前经历过,可以说很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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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48小时,司恋没问宝军-出这么大事儿、为何不去惊动窦逍父母。
宝军也没问司恋为何不愿再拿他逍哥的精神障碍当挡箭牌。
他们都很默契地、按流程为这事四处奔走。
经提醒,司恋联系许律师、在冰城当地找了个律师帮他们筹备谈判细则。
据了解,是那个叫刘恋的女孩儿报的警,并在报警后立即联系了马桁他爸。
听上去,刘恋作为儿媳,似乎很被马父认可。
可在调解过程中,作为受害人家属,这对公媳意见却极不统一。
刘恋表示除去必要的医药费、合理的身体伤残赔偿金外,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求施暴者受到法律制裁。
马父却愿意接受赔偿,报价四百万。
纵使律师给他科普-纠纷调解赔偿金通常由司法最高部门和法院共同监管,这么高的金额法律根本不允许,且已构成敲诈,马父也丝毫不松口。
并称:“你们有钱人不是挺有办法么,给我设置成福利彩票中奖不就得了,奖金500,上税100,只要你们做到万无一失,我保证守口如瓶,点头签字。”
与马父的谈判堵在死胡同,正巧宝华也从阳城赶来。
收拾无赖无需按套路出牌。
宝华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俩生面孔,在马父回家路上揍了他一顿。
没重伤没威胁也没警告,就为吓唬吓唬。
第二天见平日里吃喝嫖赌一样不落的马父挨揍也没敢报警,宝华就接连几天,每天都安排俩不同的人去揍他一顿。
而作为马桁的合法妻子,刘恋的诉求从表面看似乎三观更正一些。
司恋和连姐曾多次去到医院以探望的名义试图同她协商。
娘俩试过带自己亲手做的饭菜、试过买金饰这种保值的礼物,还试过直接递银行卡。
当然,情感投资也有。
连姐那张巧嘴,自是担当了主要说客,还少不了打感情牌。
到最后就连护工大姐都叛变了,几次帮忙苦口婆心劝说刘恋无果后,便要求她立马结账、要辞职不干!
可刘恋就是不怕开水烫。
始终坚持原则,称四哥和窦逍都有暴力倾向,这样的人如果不受到法律制裁,将来会对社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即便是要靠花呗套现才能给护工大姐结账,她也丝毫不松口。
事已至此,司恋终于忍无可忍。
她腾地起身,面无表情又动作干脆地、将刘恋手上的点滴一拔一扯,双手握着输液袋就朝刘恋的脸用力挤压、将药水兜头浇下。
“啊~~~!!!!你干什么?!我要报警!你们一家子暴力分子!”
刘恋本就面色惨白、嘴唇干燥起皮,被药水浸湿后就像个从井底爬出的女鬼。
若是做成恐怖表情包,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司恋不怕。
‘啪’的一声,她将空的输液袋砸在刘恋脸上。
冷笑一哼:“你就没想过我爸都那么大岁数了,不惜坐牢也要当众跟那畜牲起冲突是为什么吗?
我本来没想告诉你,马桁给你改名字是因为想要毁了我、却苦于没机会下手,才找了你这么个代替品泄愤。
还有我男朋友,他当初好心借给马桁钱、还帮他摆平他爸上门讨债吓死人的案子,是希望他改邪归正,东山再起。
可你的好老公不光不还钱,还利用这些本不属于他的镀金面具毁了你。
姓刘的,我不知道你被马桁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只说一遍,不管你以前是谁,你现在就是那个畜牲play的一环。
不,不是现在,是从一开始,你的人生从认识他那天就已经毁了,别在这臭美了!
他玩儿的就是幻想游戏,替代文学!
小妹妹,说真的,我曾想过帮你,但很遗憾,你只是个不分好赖的井底之蛙。
而于我而言,如果善良得不到尊重,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翻脸。
等着吧,我要让你们一无所有。
妈,我们走。”
“等等大姐,我也跟你们走!呸!有娘生没娘养的骚逼玩意儿!”
骂这么脏的是护工大姐,她不仅丢下自己的雇主不管,还带走了连姐之前给的泡脚桶。
而司恋在平静地说完‘翻脸’两个字后,就已经转身疾步走出了病房。
因为她不想被那只青蛙看见,她强忍的眼泪终将落下。
她哭,是替窦逍难过。
那个坏蛋,明明那么阳光善良,就连对着讨厌的畜牲,都能拿出最大的善意。
却总是不能被世俗厚待。
她哭,是因为这件事不是刘恋同意私了就算完了的。
造成马桁的身体残疾,窦逍自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窦逍的心理伤害呢?他病情复发又由谁来负责?
比起断胳膊断腿,精神疾病更加可怕。
这一点,司恋并非杞人忧天。
他之前看过三人打架时的监控、以及围观群众录的视频。
那画面里,如公狮般残暴的人是窦逍,又完全不像窦逍。
是另一个窦逍。
司恋对这位来自地狱的窦逍并不完全陌生,她知道,那是这个坏蛋的狂躁症在发作。
根本无法控制。
而且她还听律师说,短短几天,窦逍在拘留所里就大变样。
他萎靡、焦虑,成宿成宿不睡觉。
从律师的语气中可以判断,这一大圈子人其实都很难理解窦逍为何再次陷入内耗。
还以为他是怕坐牢。
只有司恋懂。
懂他阳光外表下的敏感和脆弱。
这也是她在两人重逢后无需他道歉的原因。
她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窦逍,就好比爱护一个得了自闭症的孩子。
就像大卞,他在家人的陪伴下好不容易被治愈、初见曙光。
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
结果因为内外因同时挤压,之前所有人付出的努力都白费了。
一回头,那条路竟然被地壳吞噬,似乎不曾存在。
成长是一笔交易,经此一役,司恋可谓是用自己的天真,和曾几何时那未经人事的纯白,换来一股巨大的、真正跻身大人行列的勇气。
翌日,她将当年的真相告诉给妈妈,主动坦白,四哥并非多管闲事,俩人也不是因为马桁找代替品才藐视法律、采取私刑。
在妈妈震惊、懊悔小时候没好好教她保护自己之余。
司恋开始着手搜集证据,迅速将马桁当初强奸未遂、两年多以前侵犯她隐私跟踪尾随,加之马父威胁敲诈赔偿金等一桩桩一件件,多案并行,一并告上了法庭。
许昕悦也为此事专程飞来冰城。
因着时间久远、证据不足,许大状花费了好些功夫才推动有关部门立案。
整个‘翻脸’过程并不轻松,司恋避免不了要一遍遍回忆、陈述当年的暗黑经历。
好在因为几个案子都没啥影响力,并未获得过多媒体关注。
但司恋敢哭,敢笑,敢争辩,敢怒骂、正知,正念,正觉,正向的表达方式和处事风格,已然在冰城司法界传开。
尤其女性工作者,都很赞赏她的勇气。
在表面装可怜的同时,司恋又砸钱请动了当年跟马桁称兄道弟的好几个目击证人。
找来港片、模仿里面的大嫂,淡淡保证如果证词有助于给马桁判刑,她日后必有重谢。
还叫宝军将马桁的护工换成自己人,禁止任何闲杂人等靠近通风报信。
由于强奸属于公诉案件,警方刚一立案,马桁那边就被上门问询。
他独眼猴似的躺在病床上,犹如躺在信息茧房内,完全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说真的,当年他年纪尚轻,作恶时也很紧张,加之多年活在幻想里,导致一直认为自己强奸既遂,始终将司恋视作他第一个女人,着实慌得一匹。
但他供词虽然漏洞百出,却也始终拒不认罪。
故而,经许大状多方打听获悉,基本能确定我方胜算不大,顶多判他个犯罪中止。
那至于这期间许大状究竟用了什么样的高明话术,在不构成威胁嫌疑的情况下,用强奸案对马桁进行掣肘,最终换得他提出——
只要窦逍将那剩余40万的欠条绞碎,所有的一切就都一笔勾销,他瞎了一只眼也不予追究翁婿二人这一结果。
司恋并没细问。
因为她不希望最亲近的人以后再碰上这种糟心事儿。
只在走完流程后,拜托许律师跟进强奸未遂案的后续,就俩字儿,撤销。
并在查明刘恋就是刘慧那未过成门儿的弟媳刘芯后,将消息放给了她弟刘聪。
比起下三滥,刘聪不比马桁差。
同为白月光,刘芯也有一个黄毛肯为她拼命。
那后面狗和狗要怎么咬,司恋则没兴趣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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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和窦逍被放出来那天,市局头顶撑着嘎嘎蓝的大晴天。
被寒冷包裹了一整个冬季的冰城,正悄悄褪去它独特的银装。
阳光洒在尚存的残雪上,折射出璀璨又柔和的光。
司恋望向从台阶上迈下的面容憔悴、却一如既往小眼吧嚓的阳光暖男,只觉这一刻的短别重逢,被赋予了比两人在燕城偶遇时、更浪漫的诗意。
更庆幸自己付出的爱,换得了成长。
然,女儿故作坚强,妈妈却如少女般肆意哭泣。
连姐哭着上前抱住四哥猛捶他的背,骂他老东西、不是好嘚瑟、这么大的事儿竟瞒了她这么多年、真进去了她咋整云云。
看到原件这么做,司恋这个复印件才想起要扮演娇纵的自己。
她立即反应过来,对窦逍好一顿打骂,委屈巴巴地哭起了鼻子。
窦逍也跟四哥一样,只生生挨着,笑嘻嘻认错,并未与爱人分享内心惆怅。
人的心扉在敞开和关合之间,往往只是一念之差。
司恋察觉到了窦逍情绪的紧绷,但她并未拆穿。
打骂告一段落。
连姐不知从哪个姐们儿那听来,说刚从笆篱子里出来的人要去晦气最好吃顿豆腐。
寓意清清白白做人。
于是,她就在老家的观音寺定了一席豆腐宴,叫这爷儿俩吃完了再跪拜忏悔一番。
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斋饭过后,一家人又回爷爷奶奶家住了一晚。
一家四口合起伙来撒谎,说一直没过来是因为旅游去了。
第二天一早,雾散了,司恋的考研成绩也出来了。
都怪窦逍一语成谶,她再次名落孙山。
“啊啊!都怪你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跟我爸学的近墨者黑啦!好好的嘴不说好话!真讨厌!”
这一大早的,司恋从自己房间跑到旁屋,对着窦逍就是一通输出。
奶奶被她嚷嚷的心直慌,险些将一罐子八戒油都扣进灶里。
搞明白怎么回事儿后,好顿数落孙女不讲理,看样子也是对这半个孙子偏心得紧。
窦逍被冤枉也不生气,忙承认是自己嘴臭,还哄着司恋说今年陪她一起考,俩人一起再接再厉。
“那拉钩!”司恋噘着嘴伸出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要一直陪我一起复习!”
窦逍也随着她说顺口溜,故作惊诧地反问:“一百年不变?要复习一百年?”
司恋反应过来,故作蛮横地反扑,直说他那张破嘴,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