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一路溜回家,心里忐忑着大妈会不会察觉了什么,但同时也内心有些期待,逍逍也察觉到什么了吗?他觉醒了?是不是能记起真正的她了呢?
遥遥走进家门,家里没人,外公外婆怎么不在家,遥遥挨个屋子看了看,也许是去买菜了,外公外婆感情真好,买个菜还要手拉手。
遥遥无聊地打开电视,所有的台换了一遍又一遍,又无聊地关掉。
遥遥趴在窗台上四处张望,曾经她可以随意地飘到任何地方,可现在有了实实在在的躯体,不失为另一种囚禁。
但,总归是活着好!
遥遥趴在窗台边,看着大街上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变得冷冷清清人迹稀少,太阳西下,路灯亮起。
夜幕渐渐降下。
一轮明月出现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白净,圆亮,今夜是月圆夜,显得那么宁静,给人们带来许多地遐想。
宁静月光下的城市却有一番不同于白日的热闹。许多人纷纷赶着回家吃饭,也有人三三两两地散步在马路上开启丰富的夜生活。
城市的夜景,繁华而热闹,美丽而迷人,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城市变成了灯的海洋,光的世界,路旁的灯光像两条长龙伸向远方,霓虹灯五颜六色,光彩夺目,热情欢迎过往的行人,路上一串串明亮的车灯如同闪光的长河,奔流不息。
可是,外公外婆还没有回来。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遥遥心里莫名地慌了起来,甚至感到这鲜活的夜也变得黑沉沉起来,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了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了。
天上没有星星。
也许是现代城市到了晚上也依旧灯火通明,到处都覆盖着炫丽的灯光,令遥远的星光根本就没有办法到达地球,它们的光亮变得越来越弱,消失不见了吧。
遥遥这么思考着,眼前却浮现出记忆中最黑暗的那一幕。
曾经的那一日,月亮吞噬了太阳,天色也这般沉闷,月黑,星无。
狂风骤雨,惊涛骇浪,吞噬一切的巨浪卷下了一艘又一艘出海的船,人们有去无回。村庄被洪水推倒,一个个生命被夺去,只有她,在洪水退去后依旧好好地活着。
是他救了她,也救了他们。
可他,消逝了。
活着却成了罪。
遥遥呆望着窗外的车一辆又一辆地川流不息,好像一股又一股巨浪随时会拍打下来,不禁越发恍惚起来:这里是哪?她还活着吗?
“叮咚!叮咚!”
门铃突然响起,本应悦耳的鸣叫今日却好像十分焦虑。
遥遥猛地回过神来,顿时觉得缓了一口气,现在的她是遥遥,她是活着的,并且她找到了他,一切都过去了,现在还多了一对疼爱她的外公外婆,未来是美好可期的。
遥遥抚了抚胸口,吁了很长一口气,跳下窗台,蹦哒着跑去开门。
一定是外公外婆回来了!
然而,门口的并不是外公外婆,遥遥满心欢喜并没有等到外公外婆慈祥的笑脸,却是大舅一脸的忧心忡忡。
“大舅?”
“遥遥,”大舅好像很焦虑,眼里透着担忧和悲伤,“快跟我来!”
还没等遥遥多问,就被大舅拉了出来。
大舅腿很长,脚步很快,被拉着的遥遥几乎用跑的才能跟上。
“大舅,我们去哪?”遥遥问。
大舅没有回答,似乎压抑着什么。
“大舅,外公外婆还没回来呢,我们留个字条再走吧?”遥遥又问。
大舅脚步骤地缓了下来,紧抿的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又犹豫着要不要说。
“大舅?”遥遥晃了晃大舅的手臂。
“遥遥,”大舅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我带你去看外公外婆。”
遥遥心里咯噔一下。
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舅拉着遥遥走出小区,出租车已经等在路边,二话不说上了车。
“**医院。”大舅吩咐了司机。
遥遥望着车窗外的小区,外公外婆的家显得那么遥远,那么渺小,那么触不可及。
遥遥很想问,外公外婆怎么了,为什么要去医院,是不是外公旧疾复发,可是终究没能问出口。
没有得到回答,就还有一丝侥幸,一丝光明。如果有了确切的回答,会不会令人撕心裂肺。
遥遥扭头看向窗外,天那么高那么远,藏蓝藏蓝的,天上没有星星,一轮圆月孤独地挂在天空,秉持着自有的清冷,对扛着人间繁华的热闹,越发孤独。
孤独,在大多人看来,意味着无人陪伴、无人倾诉的失落。长期处于孤独状态的人会越来越封闭,越来越疏远,甚至变得孤僻、郁郁寡欢。
但是,孤独的状态与真正的孤独感不同。真正的孤独会逐渐腐蚀内心,让人产生与世界疏离的边缘感,而孤独的状态,则是一种独来独往的生活状态,一种不掬于大众化的人生态度。
遥遥突然感到巨大的孤独再一次令她无力,疲惫,窒息。
曾经,她认为她是只是处于孤独的状态,而内心却是五彩斑斓的,她一度以为孤独大概是一种难得的人生境界。但当活着即是罪时,她就陷入了真正的孤独,就这样孤独地漂泊了千万年,当她终于感受到有人爱有人在乎时,一切似乎又要跌回到那个黑色的深渊。
遥遥沉默着,大舅也沉默着。
车里寂静得可怕。
穿越街道的霓虹,出租车停在了医院门口,大舅迅速地付了车费下车,拉着遥遥来到重症监护室。
里面躺着熟悉的外公外婆,可他们紧闭着双眼,面容灰暗,口鼻上带着吸氧面具,耳边是仪器“滴滴”的烦躁声。
遥遥漂浮千万年,见过很多很多死人,也见过很多很多将死之人,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了,却不知不觉湿润了双眼。
“遥遥,”大舅说,“医生说是外公外婆出了车祸,年纪大了,总归经不起折腾了,我赶来时正在抢救,现在算是稳定了,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大舅带你来看看,之后就跟大舅回家吧。”
遥遥趴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里面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只有依靠医疗仪器一下一下的低鸣才能确认他们是否还活着。
“车祸?”遥遥疑问道,又是车祸?
“唉,说不清楚,也有人说是他们突然晕倒了,引发了车祸,据说司机也受伤了,并且声称没撞到他们,是两老人突然晕倒,他急着避让才撞了别的车,总之这事已经报警了,警察叔叔会查监控的。”大舅叹着气,看上去有些疲惫,看来为此事已经奔波了一番。
遥遥沉思着,突然晕倒?看上去好像是被吓傻了。
“外公外婆会怎样?”许久后遥遥终于开口了。
“唔……医生说只能等,等他们是否能醒来。”大舅说。
“醒来就能好起来吗?”
“醒来就好办了。”
“醒不来呢?”
“…………那就不乐观了。”
“什么是不乐观?”
“就是说……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或者以后还可能会醒来,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很难说。”
“醒不过来就是死了吗?”
大舅没回答,但能感受到大舅内心的痛处,遥遥似乎能听到大舅压抑的喘息声,能感到大舅胸口心脏起伏下的悲哀。
“不是,”大舅低沉地说,声音中明显有些哽咽,“不是死了,是睡着了………”
遥遥仰头看了看大舅,她虽然不懂得现代医学,但她也并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她明白大舅的意思,一直睡着醒不来应该是死了吧?
大舅好像看出来遥遥将信将疑,又说:“你听过睡美人的故事吗?就是有个公主睡了一百年,被王子救醒了………”
“大舅!”遥遥打断了大舅的故事,她什么都明白,实在不需要这样的童话来缓冲。
当一个人已经无法感知外界了,即便医学仪器还显示心跳正常又如何,魂魄分离,生命已经从心里离开了。
至于活着和死了究竟要如何界定,那也只是一个说法而已,或者只是一项指标上的数字。
即便如此,有些话也不必说得那么清晰直白。
“我要留在医院里陪他们。”遥遥说,好像确实相信了大舅的哄骗一样。
“遥遥呀………”大舅蹲下身子,试图劝阻。
遥遥却打断了大舅的话,说:“外公外婆睡着了,我要在这里陪他们,等他们醒来一眼就能看到我,他们一定会开心的。”
大舅微微转过头,手背噌了噌鼻尖,假意看了看监护室里的两位老人,遥遥却看到了大舅眼角的晶莹。
“好吧,大舅陪你一起。”
“不用了,大舅,这医院我熟得很,”遥遥挤出个笑容,好让大舅安心,“你忘了,我之前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好久呢,好多护士姐姐都认识我了!不用你陪我了!”
大舅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失去父母又失去外公外婆………可这孩子却出奇地平静,也许真的是还小还不懂,以为他们真的只是睡着了吧。
“大舅,”遥遥微笑着说,“大舅能先帮我买点吃的吗?我好饿呀!”
“好,好,你在这等我。”大舅连忙点头答应,起身离去了。
遥遥看着大舅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看监护室里的外公外婆,她知道她们魂魄还在,只要魂守住了,一定会醒来。
遥遥深吸了一口气,今晚是满月之夜,秋分满月,日有大潮,夜有大汐。
在古代,白昼的海水涨落称为“潮”;夜间的则称为“汐”,合称“潮汐”。古语曰:“涛之起也,随月盛衰”。春分和秋分时,地球、月球和太阳几乎在同一平面上,这时引潮力比其他各月都大,一年中有春、秋两次高潮。
是他吗?
外公外婆与他会是什么渊源?
他散落的魂魄并不在外公外婆这里,可如果真的是因为他……………
遥遥有些忧虑,她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冥冥之中的千丝万缕。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传道书1:9)
同一种事,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重复发生、再现。若如轮回不已,因果应劫。人得世上的满足最终尽为虚空,所罗门王最容华的时日和一朵野花的绽放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遥遥?”
遥遥正沦陷在无尽的千丝万缕之中,一个明亮的声音将她唤起。
遥遥循着声音看去,遇上一张阳光灿烂的笑颜,浓黑的眉毛,炯炯有神的双眼,快乐到没心没肺的笑容,即使在医院灿白下,也好像闪着五彩缤纷的光彩,像极了一把精美的彩色水果糖。
陈强!
陈强看清遥遥的脸,果然是遥遥,果然没看错,开心地跑上去,问:“你怎么又来医院了?”
遥遥没说话,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
按照过去的遥遥,此时八成会反问“你怎么也在医院”,可今天却什么都没说,曾经威风八面的遥遥如今好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点精神也没有。
陈强怯懦地问:“你怎么啦?”
想当初,遥遥连失去双亲独自住院都不曾这样消沉过,可见现下一定出大事了!可什么事还能比失去父母的打击更大?
陈强永远都看不懂遥遥。
他当然是看不懂的。
遥遥的沉默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让她的形象又神秘光辉了一些,大概她真的什么都能抗下吧。
“我是来看我爸爸的,”陈强开启话唠模式,啰哩啰嗦地开始自曝家门,“我爸爸下午出了车祸,妈妈就赶忙带我过来看望爸爸了,听说是路上有老人突然晕倒了,我爸爸为了不撞上去急着打方向盘,跟后面的车撞了,好在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只是受了点外伤。我爸爸受伤后都顾不上自己了,着急给晕倒的老人打120,要不是我爸爸的腿受伤了不能开车,否则我爸爸肯定会直接送老人来医院的。我爸爸简直就是英雄!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