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祈禾那个娃娃,陆也昼知道一点。
当初她搬来东山庄园,他在她背后倚着门,看她一个个把她的娃娃放进柜子,最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长耳大爪的鸭子放在最中间的位置。
爆炸头的斗鸡眼企鹅,歪牙斜嘴的胖头恐龙,香肠嘴的龅牙食人花,以及那个放在c位的鸭子。
一个个丑得有滋有味,但她却好像很宝贝。
他瞧着她珍重的模样觉得好笑,她放好娃娃回头,正好和他的笑眼对上。
她有点不好意思,不自觉解释:“这是我外婆给我做的,对我来说很重要。”
陆也昼没说什么,但记住了这件事。
安祈禾听了他的话,倏然抬眼。
她有些不明白:“你不是知道那是我外婆做的吗?”
娃娃被弄坏时,容彦舟那么慌张跑上来,她记得容彦舟说,陆也昼告诉他,那是她很重要的东西。
“嗯,我想知道更多。”
他沉沉的目光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安祈禾抬起双脚放在秋千边缘,抱住自己屈起的膝盖,好像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这个动作狠狠撕了陆也昼心头一道。
“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
“可以说。”
安祈禾收回视线,从安国康带一家人去逛街开始讲。
“那会儿是我妈情绪最严重的时候,不让我买玩具吃零食,当时我们路过一家商场,我看到外面的娃娃机,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想要,又哭又闹,一直闹到回家,还挨了一顿打。后来大概是我外婆跟我妈说了什么,我妈妥协了,第二天带着我去找那个娃娃机,但是没找到,我外婆就照着我的描叙,亲手给我做了那个娃娃。”
“外婆不会针线,做娃娃的时候手上扎了很多伤口,那个娃娃缝得不是很好,又过了那么多年,所以很容易扯烂。”
她讲的时候没带什么情绪,平铺直叙,但每一个字都像尖针,狠狠刺在他心上。
“对不起。”
他低哑道,声音满是悔意。
安祈禾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
四个字像问斩的令牌,迎头朝他砸下去。
暗墨色的夜空挂了零碎稀疏几点星星,安祈禾抱着自己的膝盖,仰头望向天空,这场景让陆也昼觉得,似乎是还能听到她再说点什么,但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开口。
可是难得两个人相处,他不想浪费,半开玩笑道:“好像分开这个几个月,才开始真正认识你。”
“我和以前也不一样了。”
他轻声哼笑:“是不一样了,和以前相比,你变了很多。”
“那你还说喜欢我。”
“嗯?”
直到刚才,安祈禾对他还是“这个人都是过去式了”的态度,此刻突然愿意谈及感情话题,陆也昼有点懵。
安祈禾脑袋贴上环在膝前的手臂上,掀起眼皮斜睨他,和他“算账”。
“你之前说你喜欢我,而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也就是说,你喜欢的是之前的我。而你也知道,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你现在对我并不是喜欢,而是对过去的不甘。”
蘑菇地灯的光实在太弱了,仿佛在黑夜中氤氲了一团轻柔的光雾,她的双眼在白茫之下也像聚起雾气,湿润澈亮,清透明析。
“你可能是真的后悔了,回过神来,发现以前的我很好,你其实是喜欢的,又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理由……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在对着我,喜欢一个不存在的我。”
陆也昼听完骤然哭笑不得:“你逻辑还挺清晰,秀才当年应该让你去杀姬无命。”
随着他落下的话音,安祈禾那张小脸也一起垮下来了。
陆也昼眼疾手快,在她屁股刚抬起来要走的时候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她锁在原处。
“但我还是喜欢你。”
“我承认,以前的喜欢没有现在多。但分开的时候,我不是不甘心,我可以确认,我向你保证。”
“至于你说的,你和过去不一样了。但不论你怎么改变,你还是你,不是吗?如果你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是有条件的,是因为过去的你符合我喜欢的条件,而现在你和过去不同,不再属于那个范畴,那符合条件的人那么多,我都喜欢她们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只是暂时没遇到而已。”
安祈禾闷声道。
陆也昼蹙眉,想说不会的,但被他握在手里那截纤细的腕骨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须臾间,他恍然大悟。
“你不是在质问我,你在说服你自己。”
他笃定道。
“你在给你自己找一个否定我的理由。”
安祈禾声音冷了几分:“这根本不需要否定,你说你喜欢我,但我没感觉到你喜欢我,两年的婚姻,我感觉到的只有你的冷落。”
陆也昼胸口像被碾过,钝钝地痛:“是我做得不好,但你也是在给自己找否定我的理由,这是两码事。”
安祈禾默声。
突然她站起身,用力抽手,陆也昼动作比她更快,收紧了手掌,安祈禾没挣脱手上的力道,跌回秋千上。
她开始变得很不耐烦:“不行吗?我没有否定你的权力吗?”
又挣扎了几下,依然没挣脱他的手,她火冒三丈地怒声道:“松手!”
你在恼羞成怒,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思。
陆也昼想这么说,但不敢,怕惹得她当场发飙。老老实实依言松开手,安祈禾气冲冲往屋里走,陆也昼快步追上去,放软声调哄:“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当然有权利,你不仅有权利否定我,你还有权利骂我打我,快,你现在就给我两巴掌,维护你作为一个公民的权力。”
“我没有那个权力!”
安祈禾恼极了,陆也昼几步超过她,在她面前展开双臂,她往左他也往左,她朝右他跟着朝右,像老鹰捉小鸡似的。
他好脾气地继续哄:“你有,谁惹你生气,你都有这个权力,你不仅有这个权力,你还有权利使唤我去,谁让你不高兴了,你让我去收拾他,就先从收拾我开始,好不好?”
几个来回,她脚步忙乱,他却仗着腿长游刃有余。安祈禾累了,停下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陆也昼,你不用再追着我想和我谈过去,更不用做任何解释,我能理解以前的你,但也只是到此为止。你不要以为把过去说开了,我们就能和好。”
仿佛气道忽然收紧,呼吸变得十分拥挤,陆也昼忍着喉间压迫的疼,仍是温声:“好,我不和你谈过去,你当我是个新认识的追求者,行不行?我的起点和别人一样,甚至比别人差,这样可以吗?”
“随便你!”
她几乎是吼出声,吼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