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最大的白龙身躯上，许知意看着对面萦绕着一身淡淡水色之人，手指勾着自己的长袍，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白龙白色的鬓毛拂过许知意的小腿，让人心猿意马。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身为“原身”母亲的大神兽。
“人族的礼节繁杂，吾多有不懂之处，还望汝见谅。”
说话声音轻柔，彬彬有礼。
这看起来压根就不像不懂人族礼节的样子，看来应该只是和自己谦虚吧。
结果紧接着那女子就自顾自的说起来了。
“吾与汝母初见之时，她总说吾不懂礼节…”
说及此处，对面的女子许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眉眼低垂，展露一抹笑意。
似乎自己思念已久之人，就坐在自己面前，依旧像千年前那样不曾变过。
那人抬手给自己倒一杯茶，语气甚是责怪的说道：“神尊，若想树立榜样…”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那人敢这样跟自己说话，似乎是不惧生死一般无畏。
可只有自己心中知道，她虽是圣女，却对巫氏一族的信仰持有怀疑态度，甚至在见到自己之前，都不相信巫氏一族真的有“神尊”存在。
少女想将自己的部落带入兴盛，让巫氏一族不再成为世人惧怕的对象，让巫氏一族可以走出深山雨林，走向城池城镇，走向繁荣。
“只可惜…孩子，汝不能见一见她。”
抬起眼眸，许知意能够清晰的看见“神尊”的眼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忧伤，隔着自己，就像在看另外一个人一样。
也对。
“神尊”对自己必然没什么感情，她思念的也应当是另一位吧。
“人族寿命极短，对于神尊来说不过眨眼光阴，生死之事应当早就看淡吧。”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神尊的动作有些许停滞，是了，她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自己答应过天道，在轮回十世之中不再见她，所以…她宁愿以身坐阵，不离开龙族的阵法，唯有如此，唯有囚禁，唯有责罚，才能让自己忘记思念她。
“不。”
神尊的声音清脆，第一次如此坚定的回答许知意的问题。
“孩子，若汝在这亘古岁月之中，遇见了一个让汝欢喜之人，让汝心悦之人，就会觉得这千年万年的岁月，不及那片刻相处。”
“她无神力，也没有修者的天资，所以她能接受自己是凡人，只有百载寿命，可吾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此…消逝在人世之间。”
“但破坏世间因果轮回之道，皆是逃不过天罚，是吾害得她如此。”
话至此处，似乎是一段不堪回忆的过往，神尊最终停顿，并未诉说下去。
这些苦痛的记忆，自己知道就好。
“吾在阵法之中感受到了汝神血的呼唤，这才…赶了过来。”
但她也深知自己并不能离阵法太久，否则自己不做阵眼，将会引得海啸频发，干旱四起，民不聊生。
“既然汝已无大碍，那吾是时候该回阵法之中，为自己的罪责忏悔赎罪。”
说完，她的手掌放在了白龙的身躯上，看着上面扇形的龙鳞，声音柔和。
“汝既有白龙相陪，想来吾不再需要担忧汝的安全。”
龙族心高气傲幻化万千，少有这样柔情似水的样子，不过世间诸事，皆有所可能。
这是她教给自己的道理。
“神尊是要回深海的吗？”
许知意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指向了最终一个结果，因此许知意这才询问出口。
“嗯，愿孩儿谅解。”
在她的印象之中，夫诸一族是不需要长辈照拂的，就如同小鹿一般，生下来便要行走在豺狼虎豹之中。
随即，夫诸拍了拍白龙的龙鳞，继续幽幽说道：“龙族须得重新布置九龙阵法，还望白龙告知龙王一二。”
只见云层深处的白龙回首，长长的胡须飘荡在云海之中，龙首微微的点了点头，这意思似乎是自己知道了。
“那好，吾便不去汝的‘宗门’了，免得带来一场山洪暴雨。”
微微一笑，眨眼之间眼前的女子就消散在云雾之中，徒留自己一人盘坐在白龙身上。
无影无踪，似乎就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许知意深深地长舒了一口气，双手伸展，缓缓的倒了下去，舒服的抵在白龙的脊背上。
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白龙的龙鳞片，耳语低喃。
“师尊…”
“今天之后…徒儿说不定会变成全天下人最终口诛笔伐的对象…不对…也许他们会惧怕，我也说不定呢。”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
许知意觉得自己并不害怕，甚至还隐隐约约有些期待，这些人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正义鼎然，还是道貌岸然？
“不会。”
肯定的回答，师尊的声音落进了自己的耳朵之中，许知意只感觉安心，但对于师尊所承诺的，许知意却并不敢想象。
没有期望，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只听得风声呼呼吹起鬓边的碎发，许知意倒在白色柔软的毛发之中，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师尊的第二句话。
“若真到那时候，为师会带意儿离开修真界，寻一处无人的地方，不去龙族，也不留在人间。”
“找一个只有你我二人的地方，也甚无不好。”
听到这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的话语，许知意微微一笑，指尖点在龙鳞上，顺着扇形的花纹，一点一点临摹勾勒。
“徒儿还没睡着呢。”
白龙在此刻又不说话了，师尊总是如此，许知意渐渐的都开始习惯了，这种重似诺言的话语。
师尊只在自己熟睡之际才能缓缓的说出口，但不知为何今日如此明显，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失落的情绪了吧。
不…自己不会失落。
白龙遨游在云雾之间，无数城镇、无数城池的百姓们纷纷抬头往上看去，水田之中的池水漫过小腿。
淤泥之中插着青色的秧苗，被风舞动，满头大汗的百姓不可思议，张大着嘴，白龙游过之处，开始逐渐下起了漫漫小雨。
水雾朦胧，但在农夫低头将自己背上的斗笠取下戴在头顶之时，天空却早就已经没有了白龙的身影。
只剩下雨滴不断拍打着斗笠的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