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尘世间的事情，总会有个了结吧？
赵昭婷心中一震：圣上果然是杀伐决断之人！他既然下了这个命令，从此以后，这司马宁兄妹，要想活命，就只能是浪迹江湖了。
这样也好吧，如今的庙堂，早已经不属于他了……
“赵姑娘果然仗义，司马宁就此别过——”司马宁抱拳致谢道。
就在赵昭婷想着该如何回应之时，司马婧先是扫了萧正涛几眼，又打量了赵昭婷几下，这才黯然说道：“赵姑娘，你，你好自为之吧……”
赵昭婷心头一怔：辞行前的这“好自为之”，一般是希望对方不要在歧途上越陷越深之类的意思。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司马婧为何要对我这样说呢？或许，由于时间仓促，她已然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司马宁，司马婧，山高水长，且行且珍重……”赵昭婷这样说道。
也就在这一刻，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刘立兴、萧正涛语气森然道：“司马宁，司马婧，末将奉命送行！”
到了这一刻，司马宁兄妹不便于再说什么了，只能在刘立兴、萧正涛所率人马的簇拥下，离开大堂，向南门方向走去。
刘裕不再多言，径直走开了。
那些文武大臣，眼见圣上拂袖而去，愣了片刻之后，也就陆续散去了。
于是，不到一盏茶功夫，偌大一个朝堂，就只剩下赵昭婷和青儿了。
扯了扯赵昭婷的衣袖，青儿这样说道：“我们，我们是不是惹恼了圣上？”
凝神片刻之后，赵昭婷这样回应道：“圣上心有不悦，自然是肯定的。不过呢，恼怒吧，倒不见得……”
一时半会儿之间，两人也不便于再多说什么，相视一笑之后，就默默地向皇宫大门口方向走去。
一路上，赵昭婷暗自寻思道：迫于情势，对于今天的这件事情，我又能够再多说什么呢？
此前，孙复、陆嘉有过一次类似的行刺，要不是萧正涛及时赶到，孙陆二人几乎就要得手了！
是啊，当时，如果司马宁、司马婧兄妹也在其中，那么，我方就算有萧正涛助阵，对手得逞的可能性，依然是很大的。
那一天，司马宁兄妹究竟干什么去了呢？说得不客气一点，和乌衣巷相关的这一伙人，眼高手低，甚至都未能够形成合力，这就是他们一败再败的主要原因了吧？
或许，那一次，司马宁正在外面苦练什么“绝世神功”，分身乏术，也就没能够赶来。
于是，这一次，这兄妹俩看准了一个机会，果断出手了。
只是，有意无意之中，他们都忽视了这一点，圣上外出，一向都是戒备森然的。特别是，“刘大将军”有过那样一次险情之后，就不会再疏忽大意了。
如此说来，司马宁兄妹失手受擒，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或许，就在那一刻，我想得更多的，就是如何能让这兄妹俩免于死罪了？
此时此刻，圣上在想些什么呢？
最近的这二三十年里，圣上其实一直都是在刀光剑影之中度过的。如此说来，对于这样一次未遂的行刺，他真的会很在意吗？或者说，这值得他耿耿于怀吗？
或许，在他看来，司马宁兄妹此次行刺，更像是小孩子玩的过家家，或者说就是一场闹剧。
此前，我和青儿，两次陪着他直闯皇宫，而司马德宗、司马德文兄弟的表现，只能是让他嗤之以鼻了。
而这一次，一代权臣司马懿的后人，总算有人敢于亮出剑锋了。这样一来，尽管受了一番惊吓，然而，在内心深处，对于这司马宁，他还是有着某种好感的吧？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顺水推舟，放司马宁一条生路呢？
司马宁终其一生，都是不能再踏入京城半步的了。这样一来，那禅位诏书之谜，自然就不会再有人提起的了。
更何况，那些文武大臣，以及和他们相关的那些人，以后的日子里，多半就会这样口口相传，圣上宽厚仁慈，就是对于司马宁这样“十恶不赦”之辈，也不曾斩尽杀绝……
如此说来，圣上应该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且，到目前为止，依然掌控着全局。
相比之下，乌衣巷里的那一伙人，就逊色多了。是啊，如果他们能够跟皇宫里的人多有一点联系，再来个“挟天子以令不臣”什么的，或许还能够有一点胜算。只是，他们内部，就有着派系之争，并没有多少凝聚力，由此看来，他们的命运与运气，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或后果。
和叱咤风云、生杀予夺相关的那些事情，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吧？
其实，圣上的心计和手腕，一直都是让人叹服不已的。
比如说，这一次，领衔押解的，是刘立兴和萧正涛。
其实，司马宁本来也是有机会跟刘立兴刘公子合作的。只是，他轻易就放弃了。这样一来，刘立兴也就不会轻易放水了。
至于萧正涛，就算对司马婧还有一点旧情，也不至于轻易造次吧？想想看，刘立兴，以及那么多部属那么多双眼睛正紧盯着呢！更何况，萧正涛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凭军功封王拜将！这样一来，他自然不会因小失大，不会让旧情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对于我来说，这一次，司马宁真的是要“远走高飞”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就让他静静地离开吧，远远地走出我视力所及的世界。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说来说去，也只能够如此了。
其实，如果不念旧情，我就没必要想方设法，去为司马宁开脱了。要不是这样，那个一意孤行的宁王子，早就人头落地了。我所能够做到的，其实也只是如何能够让他苟延残喘了。
远离庙堂，退隐江湖，尽管失魂落魄，对于司马宁来说，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吧？毕竟，皇城一带的倾轧纷争，需要太多的权谋算计，而这一切，偏偏是他所不擅长的。
司马婧望向我的目光，尽管已然是黯淡无光，然而，却依然满是幽怨。这样的目光，以前我见过吗？
这一切，似乎倒也不是我自视甚高，以所谓“胜利者”的目光，高高在上，去打量失意者。
再想想看，那一句“你好自为之吧”，又意味着什么呢？
对于那些被逐出京城的人，如果我这样说，就包含着一丝提醒或劝诫，意思是说，这儿没你们的事情了，以后的日子里，你们要好好地反省一下，不要再肆意妄为了。
然而，身为被贬斥之人，司马婧为什么也敢这样说呢？
不难想象，以前，她也曾钟情于萧正涛，然而，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更让她无地自容的就是，圣上所派遣的押解主将，就是萧正涛！此外，还有一个刘立兴，也就是对其兄长司马宁很不以为然的那一位！
对于司马婧来说，这也就意味着，和宗庙社稷、权势富贵相关的那一切，最终落下了帷幕！甚至，就是那残存的几缕情丝，也就一刀两断了。对于这一切，她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然而，她毕竟是司马宁的妹子，她还是有点想法的。
这一次，萧正涛是为了执行圣上的旨意，很快就会返回的。回到京城之后，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难想象了。而且，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已经与她无关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才会想着，要交代一下。
既然也曾对萧正涛动过感情，那么，她也就希望，萧郎的未来，光明一片，风光无限。于是她只想对我说，希望我“好自为之”了。
其实，接下来的事情，我还算清楚吧？
也就是说，有没有她的这一句话，都是一样的。
不过，说不说是她的事情。这点权利，她还是有的。为此，我也对此深表谢意。毕竟，这极有可能，就是我所能够听到的她的嘴里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了。
这样的一件事情，也就此告一段落了吧？
多少年以来，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些人的得势，也就意味着，另外一些人的失势与失意。
司马宁兄妹，最终也没能够有所作为，最终，就只能抱憾离开了。
这样的结局，自然也说不上有什么值得一提之处。不过，由于还能够留下这条命，他们也该暗自庆幸的吧？
既然京城已经不属于他们，离开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而且，他们也应该想到，有时候，不是你想离开就能够离开的！
如果我不仗义执言，他们的下场将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至此，这兄妹俩，也就欠下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我要不要他们还这个人情，这是我的事情。反正，对于他们来说，欠下就是欠下了；而且，很难还得清的。
圣上一言九鼎，既然已经把这兄妹俩赏赐于我。那么，我也就是他们的主人了！这件事情，是改变不了的了。
或许，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只是，作为失势的一方，司马宁、司马婧兄妹，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得势者放你一条生路，那只是人家宽宏大量，慈悲为怀。对此，失意者可不要想多了。
司马宁，就这样离开京城了。
当初，我也曾跟随着他，路过洛水。也就是在那洛水之畔，他神情落寞，吟咏起曹子建的《洛神赋》。当时，我和他都不曾想到，那样的一篇《洛神赋》，倒像是为他而写的。
当然，这一次，他尽管也要离开京城了。只不过，却不会经过那洛水。毕竟，那是北边的，我们的南朝，还管不了那一边。
说起来，我也曾想着，要是真能够南北一统，那该多好啊！
只是，到目前为止，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要想实现这一目标，就只能寄希望于刘大将军了；说得再长远一点，或许还包含着萧正涛、刘立兴……反正，北伐这件事情，一直都在策划、筹备之中。
司马宁做不成什么像样的大事情，不过，舞文弄墨的功夫，还是会有一点儿的。是啊，离开京城之后，路过某一处山岭，或是遇到哪一条水流，他能够写出某一篇类似于《洛神赋》的文章，也未可知吧？
就算他一时写不了，只要他还能够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类似于曹子建的感受和感慨，其实也算不错的了。毕竟，曹子建若泉下有知，得知自己有这样一位知音，也会多添一丝欣慰吧？
当然，失魂落魄、黍离之悲，并不是司马宁的初衷，归根到底，他还是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有所作为。只是，这尘世间的，未必就由人来设想啊！特别是，像他这样眼高手低之人，要想成事，难于上青天！如此说来，退而求其次，他还能够留下这条命，在远离权势中心的地方，吟诗作赋，啸傲山林，其实也不错的了。
司马懿、司马攸的后人，那曾经的宁王子，也就这样走出了我的视线。
他心有不甘，不难理解。
其实，我也未必就志得意满吧？
在权势面前，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毕竟，情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不受到外界的制约。至少，我冷静下来之后，也会这样想，在许多情形之下，我们所做出的那些选择，都是权衡再三，才做出最后的决定的。所谓的两全其美，往往只是说说而已，是不存在的。
人在旅途，身不由己。
我想了这么多，确实也有为自己开脱之嫌。只是，如果我不这样做，事情只会更糟。再说，不少时候，我所设想的，主要还是为了社稷苍生。对此，我确实是无愧于心的……
就算是我自己，在表面的风光之下，内心的挣扎、纠结、苦涩、无奈，也不时暗流涌动着，于是，我也想起了归隐。只是，为了萧郎，我还需要再做做样子……
“赵姑娘，青儿姑娘，”一个侍卫的声音，传了过来，“碰巧了，你们，你们还没走远……”
赵昭婷心头一怔：如此说来，应该是另外有着某件事情，正等着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