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身穿一身鲜亮缉盗吏服,腰挎宝剑,身后跟着十余个官府差役,高冠须髯也算是意气风发。
刘季的出现太过突然,秦梦一时怔愣,竟有些怀疑眼前之人是否就是自己长期关注的泗水亭长刘季,未来的汉高帝刘邦。
刘季还以为秦梦见到官吏被吓傻了,连忙拍拍秦梦肩头安慰道:“此事不干你之事,来人将这贼人捆缚,交由上司问询。”
刘季一声令下,身后的一众差役,一哄而上擒拿项羽。
这惊得秦清花容失色,随即斥责刘季道:“他犯了哪条律条,因何不问青红皂白就拿人?”
未曾料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竟然在这乱局之中临危不乱,还敢质问官吏,刘季实在惊异,斥责秦清道:“念你是一介柔弱女子,本吏本想放你一马,可未曾想到你却是他们的死党……”
突然啊的一声怒吼声打断了刘季的训斥,只见被扑弯腰的项羽陡然站直了身子,一招神龙摆尾就将身上的四个差役甩得东倒西歪。
项羽随即扑上前去,揪起了刘邦的衣襟,生生将其举提立地一尺高,瞪着虎目大喝一声道:“休得污蔑虞姬名声,她只是一介落难小女子!”
虞姬!
如此熟悉的名字,令秦梦心肝乱颤!
虞姬?难道是指称秦清?因何项羽就称呼秦清为虞姬呢?这才一两日的光景,项羽和秦清怎就亲昵到了如此地步?
项羽动粗,引得跟随刘季而来的一众差役纷纷拔刀剑,围住了项羽。
这时项梁从隔壁马队仓惶而出,老远就高喊:“羽儿,不得无礼,还不放下长者!”
话音未落,项梁就领着几人来到了近前。
秦梦偷眼看去,发现项梁身边竟也跟着一位身穿冠冕的秦吏。这秦吏不是旁人,而是在咸阳和刘季在一起的萧主吏。
叔父发话,项羽这才平息了怒气,将刘季放了下来。
“竖子下手够黑啊……”刘季弯腰不住呛咳,同时指着项羽对萧主吏高呼道:“不说他们暗藏弓弩之事,只凭殴打朝廷命官一事,就可令他们罚为城旦!”
萧主吏上前一步将刘季拉到一旁面脸笑容的说道:“季弟说啥呢?他们是会稽的项氏,从上一辈论起咱们还都是他们的臣民。楚灭,可他们势力依旧不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吧,虽说朝廷明令禁止私家藏弩,但他们行商,少不得防备盗贼,这不,项氏出手颇为阔绰!”
刘季低头一看萧主吏手中的一锭不大的金子,不由一脸坏笑,抬起手来,亮出了两锭金子,戏谑道:“这是项氏孙子打赏皮贩的两锭金子,萧公,这叫给你脸面?今日,若只是我一人的事,也就罢了,可是这事事关萧公脸面,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萧主吏一怔,连忙摆手,可话未出口,就被刘季推开了。
刘季挤到项梁身前,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你是项公?这就是你的待人之道?你家王孙打赏一介商贩都出两金,萧公出面,而你却只出一金打发我们这么多人,项公扪心自问,此事你办的可否妥当?”
项梁不禁蹙眉,看向了项羽,又看向了手托白狐皮毛的秦清,脸色阴沉,挥手吩咐身边左右侍从:“来人,将羽儿这个竖子拉入车队,鞭笞五十。行商最忌有女人跟随,任何人不得再容留此女,项伯再取五锭金子,连同这两锭送于萧何诸位兄弟!”
项羽闻听勃然反对、欲要挣脱自家一众兄弟的拖拽,却招来了叔父项梁劈头盖脸的一顿狂扇,嘴角鲜血直流。
项羽随即被人拖走,老远还听到他死命的高呼:“叔父,不可,虞姬乃是我吴地苦命女子,咱们扔下她,她又如何在这荒山野岭间存活……”
面对此情此景,刘季笑嘻嘻的一拱手向项梁致谢:“不愧为会稽项氏,处事公道,那咱们就此别过!”
项梁压根就没正眼看过刘季,只对着刘季身后的萧何笑脸作揖,还热情相邀到营地再叙。
萧何却是诚惶诚恐的向项梁作揖回礼,感谢项家给的脸面,以前面还有公差,推脱了项梁的邀请。
项梁也不勉强,拱手告别,转身领着人就回了马队营地。
项梁走后,萧何向刘季挤眉弄眼说道:“刘季啊!咱们差点闯了大祸,他们不是项氏小宗,而是项氏的大宗,那人你知道是谁吗?会稽郡的副郡尉啊!他故意隐藏身份,天知道,有何图谋,收了金子,咱们快走!”
刘季将衣裙兜着的七个金锭一人一个平分给了七个差役,自己却抖抖裙布,笑道:“有何惧怕?项氏到处笼络人心,复辟楚国之意图,谁看不出来呢?他项氏能翻天,大不了,咱们就伏拜在地,听他奴役就是了!”
一众差役手捧金子,不知所措,愣怔了好一会才有人惶恐的说道:“季兄不可,不可……咱们一行九人一人一锭金,唯独你没有,说来咱们这才相识,可做事也不能如此短薄,金子你该拿大头,我们削些送你!”
萧何看着手上的金子,也是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将金子递给刘季道:“此事是你谋划,金子你留用!”
刘季推开萧何的手臂,哈哈笑道:“你们要金子,我要美人,我今年四十六至今未娶,你们都说我的眼光高,确实如此,不是倾国倾城之女我不娶,这小女人就很美!”
话音未落,刘季那猥琐的眼神就落在了秦清的身上。
看到这个胡须也已花白的中年男人,秦清抱着白狐毛皮,本能的哆嗦了一下,不禁后退了一步,也就踩到秦梦的皮毛摊上。
秦清低头一看踩了别人货物,更是慌张的一趔趄,却不忘向跪坐在地上的秦梦连声致歉,谁知一脸脏污不堪的秦梦,陡然站了起来,一把扶稳左清,将他让到自己身后,畏畏缩缩的操着带着浓郁楚地口音问道:“大人确实讲求公义,却也不能拿我这样的贱民黔首去买求公义!大人,我卖毛皮,王孙出钱,两锭金子我不敢承受,可也不能一钱不得,还要赔出去一匹狐皮啊?”
意气风发的刘季万万没有想到,一介村野贱民竟然语气粗壮的当面诘问,而且言之有理,当场他就被问住了。
刘季愣怔了一下,随即也操着楚音微笑道:“听来弟兄所言,也是楚人。楚人果然硬气,敢对官差质疑,小弟佩服!适才我做事却是鲁莽了,未曾把你考虑进去!说来那两锭金子确是属于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几人若是得了这两锭金子,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还能活几天,你们盘算过吗?”
秦梦焉能不知世道险恶,两锭金子早已不知让周遭多少人眼红了?刘季所言不虚,指不定走到哪处荒野,就有为钱亡命之徒杀人劫货。
秦梦依旧是那副胆小模样说道:“小人,不是索要金子那意思,而是想着收回皮毛本钱!”
“知实务!”刘季满意的拍拍秦梦的肩膀问道:“你的皮毛几钱,这钱我为这小女出了!”
“市价九百半两钱,若是贩到东海郡或者会稽郡,这张皮子价值更会翻番!”秦梦恭敬躬身说道。
“啥九百钱?”刘季抖抖钱袋,惊诧问道。
他们身穿官衣,又非平民商贾,出门如何会带这么多的半两钱?
秦梦低着头,静等刘季掏钱。
刘季几次掂量钱袋子,支吾半晌最后才说道:“这样吧,你不是也要前往东海或会稽卖你的皮子?我等也要前往东海,一路上的关卡不少,随我们一同前往,一路上的关税就可免去,那可不只是九百钱啊!你意下如何?”
秦梦本意不是非要刘季的几个钱,而是以此为难刘季,好博得身后秦清的好感,进而和她接触上。谁曾想,身后的秦清却主动站了出来,捧出了那匹狐皮,放到秦梦手上说道:“狐皮还你!”
而后秦清转向刘季,做了一个虚礼,操一口略带吴腔恳求道:“只要能前往东海,小女子一路愿侍奉大人左右。贱妾本就是苦命女,被人从东海广陵拐卖至秦中,全得适才王孙搭救,这才逃出了人贩子手掌。商贾忌讳女子同行,我一介女子万里迢迢,路上若没有人照顾,定是回不到故乡,还望长者不弃!”
小小年纪,瞎话张口即来,秦清如此所言,让秦梦始料未及。
刘季闻听一脸欢喜,眼中放光。
形势陡变,秦梦也不得不随机应变,又将手上的白狐皮塞给秦清,一副小商贩的贪利嘴脸向刘季连连致谢,唯恐他收回了适才随行的话语。
这样的结局,对于秦梦再轻松不过,秦清要去东海郡,秦梦也是准备着要将秦清掳往吴越之地,如此同行,可是省了不少脑汁,还有了机会和秦清熟悉。
一路上秦清乖巧不已,生火做饭竟然样样精通,任谁都看不出,也想不到她是大秦帝国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
秦梦一行顺刘季萧何顺利出了武关,两日后抵达南阳郡宛城,夜宿驿置。天气闷热,用过饭食之后,秦梦坐在驿置院中乘凉歇息。刘季一脸惶恐的从房舍中走了出来,嘴里喃喃自语道:“这女子绝非一般女子!”
秦梦闻听不禁暗笑,自从带着秦清上路后,三日来,刘季没少在路上碰到故人。
未过武关时,刘季走着走着,身后就有人拍他肩头,回头一看,竟然是江洋大盗张耳,昔日混江湖的大哥啊!
张耳没废话,只是叮嘱了一句,路上好生照顾那小女子。
刚一过武关,刘季走着走着,身后就有人拍他肩头,回头一看,竟然是昔日绿林中的好友季布和雍齿。
两人也没有废话,只是叮嘱了一句,路上好生照顾好那小女子。
今日一入宛城,刘季就碰上了南阳豪杰王陵,一番盛宴招待过后,王陵搂着他的脖子,耳语一句:路上好生照顾好那小女子。
三天碰上三波人马,皆是这番说辞,刘季焉能不郁闷?大概男人那点色心也早就被吓得无影无踪了。
“伙计,你哪里人氏?”刘季见到秦梦,没话找话问道。
“贱仆淮阳人氏,验传上皆有,不是大人早就验看过来吗?”秦梦憋着笑反问道。
刘季做到秦梦身边,心不在焉的说道:“是,是,是……兄弟是淮阳士人,刘某记得,记得!”
“你可曾发现那小女子有何异样?”刘季突然诧异的询问秦梦。
“有何异样?贱仆年纪一大把了,儿孙也一大群了,除了长得美,未觉此小女子有何异样?”秦梦应对道。
“就没发现,咱们行路这几日,身前身后,总有不明身份之人,暗自跟随?”刘季似是询问又是在自语。
秦梦正色道:“季兄,乃是官人,宵小之徒怎敢作祟!”
刘季也算江湖人士,平日并不摆官家,这几日来也和秦梦混熟了,秦梦也就和他兄弟相称了。
“这些年来,我总觉有神灵在暗中窥探我!”刘季神经兮兮的说道。
“那不好吗?能得神灵眷顾,说明你有天命,日后必能成大业!”竟把未来的汉高帝玩弄在了股掌之间,秦梦心中得意,却还得一本正经宽慰。
“我也算是闯南走北之人,世上哪有什么神灵?都是人骗人的鬼话而已!那小女子绝非简单,要不然项氏王孙对他如此照顾?”刘季仰望星空自语道.
项羽还真是痴情之人,后来还特地派人追上来,送给秦清一驾车舆,又送来几锭金子,希望萧何路上善待秦清,务必确保将秦清送回广陵家中,这令刘季更是惶恐不安。
刘季不言,秦梦也不言,两人都各怀心事仰望如沸的星空。
通过这几日来的接触,秦梦也从秦清话语之中猜测出了她趁着这次绑架前往东海广陵的目的——她竟然要出海!
多半是为了找人?是自己?还是左清?
难道秦清知晓左清并未真死?抑或者误会自己就是他的生父?特地借此机会背着父王赵正跑了出来?
一大团疑问,秦梦坐立不安,真想起身向秦清摊明身份,当面问清,可是如此一来自己的谋划就会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