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也已隐没在地平线之下,湖水在暮霭之中荡漾,一群群夜幕归巢的水鸟突然自乱阵型,浩瀚无边的湖中燃烧着一举冲天火炬,那似要和落日比肩的光芒惊吓了它们。。
火炬之上无数撮人形火焰在疯狂跳跃舞动,同时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盖压大火发出的巨大霹雳啪啦的响声,飞鸟纷纷以其凄凉的鸣叫回应,一时间静谧天地让人毛骨悚然。
远处苍茫暮色里悄无声息的停泊着一只小船,小船上卫角手托单孔竹管望远镜,正在兴致盎然的欣赏大船上的滔天大火。
一条小船从火光里冲出,极速掠过水面,直奔而卫角站立的小船而来:“回禀巨子,大船底舱,二层,三层以及甲板之上两层船舱全部过火,不消半个时辰,大船便会烧成灰烬!”
“可能确保秦王和周王子必死?”卫角放下望远镜,眼神灼灼的打量面前报事汉子。
汉子拱手报告道:“这个,这个……据扮作苦力的兄弟来报,周王子并未前去船头查看尸首,因而巨子布置的头颗天雷并未引爆,至于二颗是被周王子眼疾手快扔下了船去,第三颗乃是和秦王禁卫同归于尽的,也并未去轰秦王和周王子。至于引爆舱底石漆之后,兄弟们说场面太乱并不知周王子和秦王是否毙命!”
卫角听罢神情肃然,望着远处的大火,拳掌陡然相击,狠狠说道:“再探,务必杀尽船上所有人!”
卫角身后站立着一位皓首老者,闻听眉毛不禁一挑,神情严肃捻着须髯,待汉子撑船远去,这才开口说道:“保守天雷秘方,乃是我墨家历代巨子的天职,老夫不反对铲除周王子缭,可是就连秦王也杀,天下刚刚一统的局面就会毁于一旦,天下又将战火四起,百姓岂不又要遭受荼毒?这不符合我墨门兼爱非攻的规矩啊!”
面对老者质问,卫角极其恭敬谦卑的躬身一礼:“前辈所言极是,实不相瞒,其实天雷配方极其简单,世上流出的蜂蜜天雷,几乎接近真正的天雷秘方,秦王赵正对天雷觊觎已久,若是秦王不死,以他一国君王的势力,即便周王子死了,他也有可能组织方士将天雷秘方破解出来!”
皓首老者连连挥手,退后一步说道:“不可说,天雷不可说!老夫虽是家中执规长老,可是事渋天雷,也不可肆意打听!一切全由巨子做主吧!”
卫角又上前一步,长揖到地,恭敬说道:“小子也晓得周王子和我墨门渊源极深,更是对我墨门有救难之功,本想将他迷晕弄他出来单独软禁,可惜赵正的出现打乱了小子的计划,不得已只能痛下杀手……”
老者上前搀起卫角说道:“巨子无须自责,执守天雷秘密是我墨门世代巨子使命,即便周王子手中的天雷是从侯赢巨子手中继承,他只要不是巨子,就当该受我墨家制约,卫子放手去做吧……”
随着噗嗤一声,似是裂帛声,皓首老者低头赫然发现胸前多了一柄匕首,惊恐的瞪着卫角不可思议艰难问道:“巨子……为何……要杀老……”
话未说完,卫角拔出匕首,墨门长老立时气绝身亡,扑通一声栽在船舷上,卫角俯身蹲下,将匕首上的血迹在长老衣裳上擦拭干净,嘴角上挑,微笑自语道:“我要的是天下,而不仅仅是一个墨家巨子!”
卫角抬手将尸首推入水中,站起身来,打了一声口哨,不大一会从远处驶来十几条小船,船上个个都是手持箭弩的精壮汉子。
他们躬身向卫角致礼:“见过宗主!”
卫角眼望苍茫湖面,大有睥睨天地的豪迈,冷冷说道:““待会墨者到齐,听我号令,众箭齐发!”
天色渐渐黑透,大船也已倾覆大半,可翘起船头的火光却把周遭湖面照的亮如白昼,数条小船不畏大火烈焰,一圈一圈的寻找水中的幸存者,船上汉子手持长矛凡是飘浮上来的落水者不管是幸存者还是尸首就要补上一矛。
直至残破大船彻底没入水中,一众人等才在哨音召唤下离去。
在距离大船沉没不远的一座光秃秃小岛上,赵正和蒙毅被埋在沙土中只露了两只鼻孔,都还是一副昏迷之态。
在蜀湖和岷江的宽阔交汇口上,一截两丈多长的空心树干正在急速漂流,若是白天一定能吸引无数人的围观,可惜是晚上,没人发现这支可以自由灵活调整方向的树干。
树干有意识的在向岷江西岸靠,等距离岸边不远时,树干陡然悬浮起来,在岸上远处灯火映衬下树干上赫然多出了数个脑袋和数条臂膀。
树干被稳稳抬举上岸边的一处高地,为首大汉正是锥父,他蹲下庞大的身躯,从树干中抱起依旧昏迷的秦梦,放在地上,挠着头带着哭腔喊道:“主公啊!快醒醒啊!”
随后树干中的嬴盈也被鲁勾践抱出来,白勇,苏罢军以及龙阳君的门客宋子一众人着急的跟了过来围在秦梦和嬴盈周围连声呼唤:“主公快醒醒……”
秦梦醒转过来的时候,也已是天光大亮,是一股温热气息将自己唤醒的。
秦梦睁开眼时,发现眼前竟是一张熟悉不能在熟悉的俏脸,肤色白皙,面容端庄。秦梦心脏一下子就亢奋起来,一把掬起美人脸蛋,惊呼道:“清儿是你?”
妇人和秦梦对视之下,脸色立时羞红,挣脱秦梦,慌乱的连连后退,垂头说道:“主公醒了,妾身是高渐离!”
“高渐离?不疯了?”秦梦喃喃自语,脑子飞快转动,这才想起清醒时还在湖中船上,一声巨大轰响之后便没有知觉:“我这是在哪?”
得闻秦梦的话声,鲁勾践等一干兄弟一涌而来,欢天喜地嚎叫之声不绝于耳。
“秦弟这是成.都!”随着一个略带尖刺话音传入耳中,秦梦看到了面黑人瘦的龙阳君,于是想要挣扎起来,腿脚一用力,一股钻心的痛:差点让自己窒息。
秦梦咬着牙颤颤巍巍说道:“姊姊……是你,到底……怎么回事?一声轰雷之后,我的脑子都断片了!”
谁知鲁勾践一众人等也惊讶问道:“主公怎么就晓得我们就在你的船舱外呢?”
秦梦看着鲁勾践更加糊涂了:“你们不是被赵正软禁了吗?”
“正因软禁我们才能轻而易举脱身了!”秦梦更是不解了,鲁勾践接着说道:“黄发道君未对主公透露船上的凶险吗?”
秦梦茫然摇头突然据想起了嬴盈,连忙追问她的下落。
“她仍旧在昏迷之中!”鲁勾践说道:“我们被软禁在底舱,便嗅到了船舱中的石漆味,便出来查探情况,更巧的是在底舱里认出了两人墨者的身份,他们负责看守盛满石漆的罐子,咱们就是墨者,倚老卖老和两个后生交谈,一下就套出了他们要用石漆炸船!
我等大惊,想不透为何墨门要炸船,这时正巧卫角登船,大船靠岸,我们打晕两个郎中禁卫随即伪装成船上商贾仆役混上了船,正看到赵正和卫角亲密相见一幕,不知深浅,也就未敢向秦王赵正交代实情。
在船上我们一直琢磨如何救出宗主,看到一扇船窗下面禁卫森严,顿时明白,那就是软禁宗主所在。于是我们就有了打晕窗下禁卫,从窗中救出宗主的想法!
碰巧赵正召见嬴盈,我们和她匆匆擦肩而过时告诉了她破窗救你的决定!嬴盈大喜,想着里应外合,我们就可重获自由!
万万没想到,船上混进了刺客,郎中禁卫封锁了入舱道路,又在船上逐一查验身份,我等无路可走,见到船下有一截树干,就想着躲进树干下暂时藏身……”
这是锥父抢过了话头接着说道:“要不俺总是要说,主公自有上天护佑。俺们就在树干下面藏身,准备天黑之后,摸进船上去就主公,谁知勾践贤弟能和俺们相会,我们两相欢喜不已,如此一来救出兄长更是不在话下……”
秦梦也已听出了个大概,接话说道:“你们就在水中等待时机时,谁曾想船上天雷炸响,船上混乱一片,紧接着一声更大的轰雷就看到我从窗中飞出来,落进了水里,你们就将我拾走了?”
“是,也不是!”锥父实在的连点头又连摇头:“俺们不仅救了主公,还救下了秦王赵正和他的一个侍卫……”
秦梦诧异四顾问道:“皇帝赵正人呢?”
“我们将他留在了一个岛子上!为了救他,我等差点都搭上!”锥父气呼呼的说道:“俺就想不通,秦王那厮五次三番的恩将仇报,主公为何还对他这般容忍关爱呢?若不是勾践兄长力劝,俺理他都不理他,就让他喂鱼鳖!”
秦梦明显在强压着着急,挤出一个微笑安慰锥父道:“这样做就对了,七国之乱刚刚平定,他若死,天下黎民又要生不如死了!”
锥父憨厚的嚷道:“俺懂,这波刺客来头不小,若不是俺水里功夫了得,掀翻了两艘追踪而来的小船,不留痕迹的让他们葬身湖底,恐怕也就救不出主公了!”
秦梦向鲁勾践投去了求问的目光:“能确定这一切都是卫角所为吗?”
鲁勾践摇摇头说道:“不能确定!仆下发现追击我们的几人不是墨者而是楚人死士!即便是墨者,也不能确定是卫角所为,六国世家门阀也豢养了不少墨门弟子!“
“哦!”卫角行事缜密,料想也不容易让人抓到他的把柄。前有子婴,赵高,后有卫角,赵正身边到处都是祸害,这和他的千秋功业可不符啊!
哥们儿赵正整个就生活在敌营之中,可真不容易啊,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秦梦还是问出了心中最担忧的事情:“你们把赵正留在湖中岛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姊姊也想不通啊!你怎么还在牵挂这个玩恩负义的秦王啊?你呀,你呀,看看你的腿吧,都肿成象腿了!”龙阳君拆开绑缚秦梦小腿的木夹,关切的训斥道。
秦梦低头,一看果真左小腿又肿又红,多是摔在门槛上骨折了!
“放下,姊姊晓得你爱他,就是爱怜苍生,昨日一得到消息,我就让人给蜀郡郡守李二郎放了风,不出意外的话,也该寻到秦王了!”龙阳君再次为秦梦捆缚好了正骨木夹,一脸柔美的对秦梦说道:“有了消息就告诉你,你就安安生生待在成.都休养吧,切忌不可妄动,再不慎走漏消息,恐怕再也难以逃出秦王赵正的手掌了!”
望着一脸安详的龙阳君,一股暖流油然而生,谁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龙阳君就完全改了性子,秦梦感动的眼圈红晕,指着退居一角怯怯弱弱的高渐离问道:“高妹的病也是姊姊诊治好的?”
龙阳君挽起了躲在墙角的高渐离的手儿,爱怜的抚摸着,一脸嗔怒的对着秦梦装腔吼道:“渐离妹妹才没有病呢?你才有病!是吧妹妹?”
高渐离欢愉的掩嘴咯咯笑道:“主公腿伤就重!”
“练筑去吧,好好练,争取一击取下秦王性命!”龙阳君一脸慈爱的望着高渐离,点点头微笑着鼓励道。
秦梦闻听愕然不已。
龙阳君跪坐在秦梦床榻边,伸指嘘了一下,看着高渐离神情恍惚的离去,这才对秦梦说道:“她是世上不多的痴情女子,看着他们失心疯的模样,姊姊真是于心不忍,为了让她恢复神智,姊姊以复仇之念唤醒了她,现在姊姊就后悔了,这实在是造孽啊!”
秦梦更是愕然,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感情史书记载高渐离刺杀秦王这段传奇故事背后还有这么一大段曲折的隐情啊!
是啊!人若无神智,生不如猪狗,不论用什么法子,只要高渐离又活成人,便是功德一件。大概龙阳君也想到了高渐离刺杀秦王赵正也是一条不归之路。
望着龙阳君揪心的痛苦,秦梦用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安慰龙阳君道:“只要不让高渐离接近赵正,时间长了自然不了了之!”
“主公,秦公,刚刚得到的消息,郡守李公迎回了秦王赵正,秦王并无大碍,据咱们的人说,是卫角先救下的赵正,而后郡守才赶到的!”门客宋子入室向龙阳君和秦梦禀告道。
“为何卫角不杀秦王呢?”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道。
秦梦也颇为不解,随即卫角那句话在耳边响起,不禁后背生汗,心想:“难道这次惊天动地的刺杀首要目标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