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之下,除了秦始皇陵,不远处就是秦庄襄王的陵墓。古人讲究视死如生,陵园之内跑马都不被允许,不肖子孙赵正竟在这里轰起了天雷。
秦梦除震惊之外还是震惊,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撼,故作随意的问道:“陛下,天雷如此大的动静,就不怕惊动先帝在天之灵吗?”
赵正神情一震,略有尴尬一笑道:“人死如灯灭,哪还有什么在天之灵?只要节省民力用用也无妨!”
始皇帝赵正绝对是位无神论者,秦梦都自愧不如。
秦梦很担忧赵正依据嬴盈发明的掺了蜂蜜的天雷配方研制出真正威力无穷的火药配方,故而一脸虔诚的说道:“天雷之术乃是天帝禁忌之术,陛下还是少用为妙!”
“世上哪有天帝?邹衍夫子都给朕说了,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北极仙翁,只是遇上火山爆发,被困在了北极荒凉之地。兄长就不要用你那套骗小儿的话语搪塞朕了!”赵正看似很亲昵同秦梦勾肩搭背道。
哎呀!赵正的失仪之举,更是让秦梦受不了,什么时候堂堂皇帝陛下竟成乡下的粗鄙小民了?
这时隗状一脸乌黑的从墓坑中爬了出来,欣喜的说道:“陛下,天雷之术果然威力无穷啊!数百人的工,天雷一声炸响,巨石四分五裂,真是好东西啊!”
赵正吐着酒气,语气酸酸的说道:“缭王兄的天雷才是惊天裂地的神物,可惜我等见不得啊!”
隗状诧异看向秦梦,一脸正义的向秦梦拱手问道:“王子素来体恤百姓,为何不将天雷之术传播于世呢?如此不知能节省多少民力?”
隗状不高明的游说之言,秦梦闻听脑筋贲起,本想陈说利害驳斥隗状的数目寸光,突然斜眼看到赵正醉意浓浓眼神中的觊觎之色,心中一惊,已到嘴边的言语又咽了回去。
“陛下待我如宾,说来还是欲求天雷之术,咱们也不必丢人现眼,回去自我囚禁至死吧!”秦梦脸色一沉,拉上嬴盈,撂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皇帝赵正似乎意识到了言语不妥,追上来急急解释:“朕失言,朕失言,缭王兄多多见谅!朕承认觊觎你的天雷,可也是酒后的无心之言,朕发誓以后不再提缭王兄天雷之事!”
赵正的道歉不可谓不诚挚,说来也是一句不中听的话,秦梦也只能适可而止,停住步伐。不过适才活络的气氛荡然无存。
“朕还要回宫布置接风晚宴,兄长恕朕不能久陪!”赵正很知趣的主动告辞先回离宫了。
赵正领着诸位博士离开王陵工地之后,秦梦也觉一身轻松。
隗状看左右无人,来到秦梦身旁,长揖倒地,愧疚的说道:“仆下适才出言不逊,还望秦子莫怪!实不相瞒,话是陛下教我所言!”
自从秦王正十一年的雍城一别,转眼十五年,隗状已是满脸皱纹的老汉,不过老秦人精干硬朗气质依旧未改。
秦梦愣住了,未曾想到隗状会对自己掏心窝子。
更让秦梦惊讶的是隗状竟然说道:“还望秦子莫要为陛下所骗,这里压根就不是陛下的陵墓,真正的陛下陵墓比此大上十数倍不止!”
秦梦愕然不已。
隗状接着又说道:“在下虽为秦臣,但却不耻这种卑鄙行径,在下合盘托出真相,就是为报秦子对我秦国统一天下匡扶之功,秦子能走就走,留在关中,陛下迟早要和你翻脸!”
隗状手握腰中宝剑,大义凛然,大有慷慨赴死之心,张了张嘴,最后咬牙说道:“另外秦子的一户至亲友人被陛下所软禁,秦子小心陛下以此为要挟!”
秦梦未听惊骇不已,怎么都未想到秦王赵正卑鄙无耻到了找人质威胁自己的地步。
“他们是谁,被囚禁在何处?”秦梦强力抑制心中的惊骇,一字一顿的问道。‘
“惭愧,是谁,在下未能探听到,不过却知他们被软禁在前面十里处的骊山烽火台离宫……”隗状一脸大义遥指东方山脉激愤说道。
一串马骑声突然而至,郎中禁卫在不远处勒马一跃而下,拱手喊道:“陛下急召丞相相见!”
隗状一脸愤慨的回头看了来人一眼,又向秦梦拱拱手,飒然转身随骑士而去。
隗状走的决绝,多半也猜到赵正召见是唯恐他向秦梦泄露了实情。
秦梦愣怔原地,久久都未能回过神。
嬴盈爱怜的用她的纤手为秦梦起伏的胸口顺气,悲凉的说道:“一为君王便是孤家寡人,焉有亲朋知己!秦郎怎么抓紧逃离中土吧!”
日薄西山,金辉洒满大地,秦梦觉得心境萧条不已。
既然赵正都能软禁和自己有关的一干亲朋故旧,那他岂会将左清轻易送到自己身旁呢?指不定这里面藏于多么卑鄙的阴谋。也许不见面,才是对彼此最好的守护。
赵正的欺骗让秦梦脑筋暴胀,大踏步向骊山别院奔去,秦梦很想揪住赵正的衣领子,当面戳穿他的虚伪假面。
秦梦想到了撕破脸皮,对自己实在无益,陡然止步喃喃说道:“何必再将隗状拉下水呢?”
秦梦回头,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嬴盈的手臂说道:“嬴盈一定要帮我,今日一定逃离此地!”
嬴盈神情郑重的点点头说道:“即便妾身不走,也要让秦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骊山别院自己的居所没多久,赵正就亲自前来邀请秦梦赴宴。
再次相见赵正,秦梦陡然觉得和他隔膜起来,对于赵正的盛情邀请,秦梦附和之下,却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疏远。
就在快走到今日白日议事的大殿时,别院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声,秦梦细听,竟有一个自己熟悉的声音。
“外面那人是豆旃吗?:”秦梦驻步询问赵正道。
赵正装模做样答道:“是吗?来人前去看看是否是乐正豆公?”
不多时,果不其然赵正的阉宦侍从便将豆旃带了进来。
豆旃依旧是五尺的侏儒个头,一袭锦衣华服,身后一大帮仆从侍女,犹见平时他在宫中地位不低。
见到秦梦,豆旃眼圈立时湿润,拱手向秦梦颤声说道:“见过兄长,一别数年想煞小弟了!”
“豆弟不必伤感,日后我们兄弟三人就可朝夕相处了!”赵正拍拍豆旃的肩头,簇拥着他后前边走边安慰道。
豆旃却未顺着赵正的意思往前走,而是驻步不前,伏地向赵正再拜稽首一礼之后,泣声说道:“仆下从骊山离宫而来,见到了朱和朱朱兴两兄长,听闻秦兄长归来,他们两人特别想见上一见秦兄长!”
赵正表情突然尴尬了起来,随即发声说道:“是吗,那就宣他们前来!”
适才隗状才向自己说起骊山理工之事,秦梦如何还猜不透其中的蹊跷,为了掩护隗状也同时给赵正一个台阶,故作惊讶说道:“朱和和朱兴也在骊山?陛下早不说,朱家替我挡箭,此恩此情,作牛作马无以为报!朱万朱叔这么多年去哪?如今身体可否康健?”
当年朱万在屯留被魏丑夫擒去了东胡,后来随着自己去了东胡,朱万也就回到了咸阳,然而回到咸阳之后,朱万的下落便成了一个谜。秦梦对此没少下工夫可是一无所获。曾问赵正,他也表示不知。
后来事情一多,也就把这事放到了一边,然而当年在中牟山朱家为自己挡死一幕时时浮现在眼前,秦梦觉得对朱万一家亏欠甚大,时日久了更是心中的一块软肋。
若是赵正拿朱万一家要挟秦梦,秦梦还真束手无策!
得知朱家的两位兄弟朱和朱兴的消息,秦梦欣喜不已。
赵正神情肃穆的说道:“朱父数年前也已过世!当年从东胡回来,为了不给秦兄长添麻烦,他自个隐居了起来。朕也是前两年才找到的朱和朱兴两兄长的!”
秦梦闻听肃然而立。
也只有朱万能干出这样的大义之事。也许他是唯恐害怕自己为朱家之死耿耿于怀,而特意躲避自己。
想起朱万出手救自己,又想起朱家救自己,秦梦体内热流涌动,泪水不可遏制的淌出了眼眶。
一旁的嬴盈见此立时向秦梦使眼色,秦梦晓得她的意思,假面最怕见水。
秦梦抿去眼角的泪水,感激的看了一眼豆旃,联袂和他一同入殿了。
殿中早已济济一堂,不仅有今日白天见到的儒生博士,还有一众毛发黑黄不等的异族人士,更有秦国朝堂的权柄人物——李斯,王绾。
赵正威严说道:“缭王兄是我大秦西王,朕说过要与他共分天下说到做到,有请缭王兄和我并列而坐!”
一句客套之言,秦梦岂会当真,连忙拱手谦让,坚定的选了个次位坐下来。
舞乐过后,众人依照尊卑次序向秦梦敬酒,秦梦皆是敷衍一番,只想尽快见到条枝使者莫哈德。
终于席位最后面的头戴白头巾和头圈的络腮大胡子缓缓来到了秦梦面前,抱胸向秦梦见礼,用流利的雅言说道:“尊卑的周王子,请受条枝外臣莫哈德一礼!”
秦梦被眼前自称莫哈德的条枝使者惊愣在了原地,尽管条枝人一脸大胡子,不易看出准确年龄,可是这多年不见,莫哈德不老倒也罢了,可也不可越长越年轻吧?
“你是我的故友莫哈德?”秦梦诧异的问道。
酷似条枝眩人莫哈德的条枝使者突然大笑道:“不,我是你的故友的儿子!他年龄大了,路途迢迢,若来恐怕有去无回,只得派我前来找你!”
感情莫哈德是条枝人的姓氏。绝对是亲生的!秦梦好奇的问道:“找我有事吗?”
小莫哈德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道:“有事!海西秦国攻陷了我条枝王都,我条枝百姓从此沦为海西秦国的奴隶,父亲不甘心为奴,前来东土寻找周王子帮我条枝复国!”
秦梦有些诧异,指着高高在上的赵正说道:“你当找我秦国的皇帝陛下,而非我这个前朝亡国王子啊!”
“父亲说了,你有天雷,只要天雷在手,就可对抗海西秦国的天雷,条枝复国就有了指望!”小莫哈德天真的说道。
又是天雷!秦梦直觉头大,真不愿搭理这个虽会说华夏雅言可不通人情世故的条枝年轻人,“海西秦国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此事还得和陛下商量之后给你答复,你先回去饮酒吧!”秦梦不待见他的挥了挥手说道。
秦梦四处寻找嬴盈,终于见到她向自己使眼色,秦梦手捂小腹,对秦王赵正说道:“年龄大了,肾也老了,仆下要出去方便一下!”
赵正同情的看了秦梦一眼,便放秦梦走了。
秦梦和嬴盈相遇,急问道:“商量的怎么样了,小莫哈德可否愿意为我解困!”
嬴盈一脸欢喜的说道:“巴不得为你效劳,他已在茅厕之中,一切妾身都为你准备好了!就是不知秦郎能否替他表演条枝眩术呢?”
“不成问题!那就是骗人的玩艺!”秦梦自信的说道。
秦梦感激的看了嬴盈一眼,随即擦身而过,果然在茅厕之中见到了一张烧疤脸。
秦梦和他对视一眼,一切尽在无言中,秦梦说道:“放心吧,此去海西,一定为你条枝复国!”
小莫哈德感激的向秦梦抱胸一礼,随即和秦梦换了衣饰,秦梦带上小莫哈德的白色垂肩头巾和黑色头圈,大摇大摆的就出了茅厕。
秦梦再次悄无声息的坐于殿中,冷眼旁观殿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父王,今日为何要宴请?”突然一个清丽可爱梳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出现在秦王赵正身边,满脸期待的问道。是清儿!一年不见,秦清又长高了一头。
“西王来朝,父王为他接风!”赵正抱起秦清放在腿上亲昵的说道。
随着秦清的出现,殿中喧哗之声顿停,大家似乎都想听听皇帝和公主之间说些什么话。
“清儿好生失望,父王大概忘记今日也是清儿的生辰了吗?”秦清努着嘴不高兴的说道。
秦梦闻听不由心中触动了一下,由秦清想到了左清,自己也好多年都未曾给左清过生辰了。
若是此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返中土,重返之日遥遥无期,不知还能否再见到左清。
一段孽情,作为孩子的秦清最为可怜。
秦梦看到秦清不开心的模样,心如刀绞!
就在秦梦伤感不已,看到了几个条枝人正在殿中一角忙来忙去,布置眩术表演的道具,立时就有了逗弄小姑娘开心的主意。
秦梦将脸用头巾裹严,来到就绪的场景前,操上一口生硬的雅言说道:“公主殿下生日快乐!我条枝使团今日奉皇帝陛下令为贺殿下生辰日表演眩术!”
秦清立时就被秦梦生硬的雅言吸引了过去,一张欲哭的小脸,顿时也充满了期待,回头感动的看了一眼略有所思的赵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