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四月,金城南山依旧草木萧条,山下烟尘滚滚,山上厮杀之声直冲云霄。
身高九尺,浓眉大目,一把漆黑美髯的赵正,站立山巅,一脸愠色的凝望山间不断倒下的郎中禁卫,突然虎躯一震大吼道:“天杀的周王子?”
赵正身后一众手持剑戟以半月形站立的郎中卫不由全都一震,神情愤慨的瞪视身前的伏跪在地的一个髯须微黄,眼珠稍蓝的戎人君公。
那人闻言浑身战栗,抖抖瑟瑟的再拜稽首哭诉道:“陛下,叛逆和仆下乌倮确都曾是周王子门客,但仆下以全族万余众人的性命担保,从无有过背叛陛下之心!”
“抬起头来!”赵正眼神凌厉的逼视地上乌倮,冷冷笑道:“若非本王禁卫警觉,恐怕也被你囚禁在这金城南山之上了!”
乌倮抹了一把眼泪,委屈的说道:“冤枉啊,陛下!若是臣有叛逆之心,何苦多此一举,将陛下从城中带上山呢?”
赵正缓缓转过身来睥睨的瞪视乌倮威严的问道:“若是你无叵测之心,如何会知晓朕微服进入金城?”
乌倮为难的说道:“此事有人告知我说陛下有难,让我保护陛下!”
“哦?”赵正闻听一脸惊异,追问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啊!两日前我接到了一封匿名书帛!”乌倮苦涩的摊手说道。
这时郎中令章泉一脸血污的跑上了山间,单膝跪下禀告道:“金城已被叛军占据,请陛下速速下山,向北撤离!”
赵正狐疑打量章泉,喝问道:“要撤也当向南撤,如何要朕往北撤,莫非你也想害朕?”
章泉一脸苦涩说道:“陛下明察,仆下虽是周王子从乡野之间提拔而出,但这么多年,仆下对陛下从无有过二心。周王子更是从未向仆下说过一声抱怨大王的话语!
金城之南悉数皆被叛军占据,只有北去一条大路,朕听闻蒙武将军在乌鞘岭,更听说王翦将军也在古浪山中,为今只有和他们汇合,才能确保陛下万无一失!”
赵正闻言彻底懵了,张大嘴,不可思议的问道:“不是王翦蒙武将军早就西去了吗?因何会在河西走廊?”
章泉说道:“适才我和叛将对话,从他口中得知,数日前叛将杀死金城主将夺城时,才得知老将蒙武就在金城之中,老将军所统领的将士不敌叛逆势力,只得仓皇西逃!”
“金城数日前叛乱,老将军蒙武出现在金城,如何这么大的事,朕竟然悉数不知呢?少府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吗?”赵正闻听勃然大怒道。
“乌倮,前几日金城叛乱,你可知晓?”秦王正用他锋锐的眼神逼视乌倮问道。
乌倮点点头:“金城叛乱,只是主将和副将的争执,事后很快就平息了,仆下身在城外,为了避讳干预政事,也就不敢深入打听!只晓得,副将乃是周王子昔日的门客。至于蒙武将军何时又潜回到了金城,仆下实在不知啊!”
此时山腰间的兵刃交鸣声似乎小了许多,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呼喊:“我主公周王子素来以天下为己任,当下秦国剿灭东胡关键时刻,我等不愿去做亲者恨,仇者快的事,若是大王答应放回我们主公,我等愿一死向大王谢罪……”
赵正闻听不禁动容,自语喃喃说道:“朕天杀的哥们儿啊!你死了也不让朕安生啊!”随即令乌倮和章泉站起,大喝一声道:“朕就放低一次身份,宣叛将前来,朕倒要看看,他们是真心为主,还是图谋不轨?”
很快一位威风凛凛的秦国校尉孑然一身登上了山顶,不卑不亢抱拳向不怒而威一声玄衣未带冠冕的秦王赵正背影说道:“罪臣金城副将苏罢军见过大王!”
赵正缓缓扭过身来,从上到下一点点的打量眼前这位黑面汉子,言语生冷的说道:“你还真敢前来!就不怕死吗?”
一脸沧桑沉稳老练的苏罢军淡然一笑道:“若能报恩,死又算得什么呢?”
赵正两颊之上深深的法令纹不禁微微抽动了几下,再次打量起了苏罢军,沉默良久之后,才慢慢说道:“看来你和周王子主仆情谊深厚啊!若是朕不放你家主公,你又当如何呢?”
苏罢军再次抱拳说道:“那就休怪我等贱人冒犯陛下了!”
“大胆!”赵正怒气冲冠呵斥道:“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
苏罢军和秦王正眼光直视,丝毫没有怯懦之意,沉稳说道:“贱下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陛下不要想着我若死了叛军也就土崩瓦解,我之下皆是蒙受周王子多年衣食之恩的情若手足的兄弟,他们之下皆是蒙受周王子恩泽的万千下辈子弟,只要一人活着,就会纠缠大王到底!”
赵正闻听不禁深吸一口气,回头眼望山下林中一张张翘首以盼的面孔,不禁肃然背对苏罢军问道:“你们真是只为周王子缭?”
苏罢军再次重重点了点头。
赵正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悲伤的叹息道:“唉!可惜了,他已死!”
苏罢军脸色大变追问道:“主公何时死的?”
“上年秋八月缭王兄丧命鸡头山!”
苏罢军突然狂暴的喊道:“不可能,二月时主公还为陛下赴齐劝降了齐王?”
赵正也随即放肆笑了起来,语气悲伤的吼道:“朕多么希望他还活着啊!朕对不起他啊,为了骗取他的天雷秘方,致使缭王兄死在了鸡头离宫大火之中,本王不安愧疚啊,大半年来朕何尝睡过一个安稳觉?”
苏罢军见到从秦王赵正眼角淌出的泪水,不禁怔愣住了,良久之后才追问道:“那世人为何都说陛下软禁了周王子?”
赵正苦笑道:“还不为了左氏夫人安心吗?”
章泉见到赵正忧伤不能自已的模样,和乌倮一起将懵然的苏罢军拉到一旁,介绍了他们的身份,又从小时和秦梦的情谊说起,谈到秦梦葬身鸡头山离宫大火,又说起周王子死前留书献策劫持齐王之事,最后说到夫人左清向秦王要人,秦王唯恐左氏夫人受不了打击,而谎称软禁了周王子。
章泉以及乌倮和秦梦的关系,苏罢军知晓,对他们所说深信不疑。
苏罢军听着听着不禁泪流满面,仰天悲哭道:“主公先我等而去,又差点酿成大祸,贱下罪该一死,待我向诸位兄弟解说明白,再来见大王受死!”
苏罢军转身离去,不多时攻山的秦卒悉数退到了山下。
烟尘渐渐平复,谁曾想到,突然之间又响起了如雷般的马蹄声,大地为之颤动,山岳为之摇摆。烟尘从西席卷金城南山而来。
“是匈奴的马骑!”郎中禁卫的斥候疾奔而来向秦王赵正禀告道:“望大王速速撤离!”
秦王赵正闻听大为骇然追问道:“来了多少人马?”
“足有万余骑!”斥候声音发颤的说道。
乌倮连忙站起拱手催促赵正道:“匈奴人必是得悉了陛下的行踪,这才奔袭而来!陛下快些北撤!”
苏罢军去而复返,神情严峻跪地请命道:“大王请北撤,仆下以死阻截匈奴马骑!”
秦王赵正心中甚慰,强打镇定说道:“无妨,我秦国金城儿郎也足有四五千,匈奴人可在草原驰骋,难不成还敢攻山?”
赵正话音未落,山下突起烟尘,接着传来了兵刃交鸣的拼杀之声,山巅之上众人脸色皆变。
有一秦卒飞奔上山禀告苏罢军道:“报兄长,山下犬戎秦卒生变欲要强制攻山劫掳大王,被我兄弟阻止,犬戎秦卒人多,我等不是他们对手啊!”
苏罢军一脸羞愧之色伏地稽首叩拜对秦王赵正说道:“今日皆是我等被人利用,酿下的大错,万死不足于向主公的上天之灵赎罪!大王快走,我等要和西戎叛军血战到底!”
苏罢军话说完,并未等赵正回话,转身就跟随袍泽下山,投入进滚滚烟尘之中了。
就在等待郎中禁卫聚集山顶之上时,赵正突然发现匈奴的马骑在离南山足有十里远的地方,突然转向了,匈奴的马骑既不是冲着赵正所在的南山而来,也不是冲着金城而来,而是向东北去了。
“匈奴意欲何为?”赵正松了一口气,不禁喃喃问道。
就在众人松懈之时,再次从西方腾起了漫天的黄色尘土,这片烟尘更比发现匈奴马骑时更为辽阔。
“怎么回事?难道后面才是匈奴的主力吗?”此时此刻赵正也忘记了危险,不禁遥望远方黄土升起的地方。
一支不见头尾的汪洋马骑大军出现在了秦王赵正的视野之中,秦王赵正彻底震惊了,一头雾水的自问道:“莫非是犬戎君公所率人马未去河西走廊凯旋而归了?”
“好像不是西戎部族的军马?”乌倮费力的远眺,拿不准的说道。
“怎么那般像东胡的马骑?”隐隐约约见到了头戴宽宽帽檐的骑士,郎中禁卫纷纷猜测说道。
“就是东胡马骑啊!”转眼间大军先头部队清晰的出现在了赵正竹管望远镜的视野里了,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慌乱,手都有些颤抖的自语道。
“那是犬戎君公的封地,难道是犬戎君公包庇隐藏了他们,意欲反叛我秦国?”赵正的猜疑伴随着阵阵的寒气。
然而更让赵正惊骇的是,东胡的数万大军,竟然也在离金城数里远的地方转向了。
“东胡,匈奴意欲何为啊?”赵正满脑子的疑问却得不到答案痛苦至极。
就在东胡大军如雷疾奔以及金城秦卒在南山内讧厮拼之际,一支浩荡的秦军马骑从南山北面陡然绕了出来。
这支由骑兵和步兵混合组成的大军足有万余人,以迅雷之势就将南山山脚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如此突然状况,立时吸引了半山腰拼杀秦卒的注意。瞬间战局就分出了胜负,发色微黄面色白皙的西戎秦卒顿时溃败而散,黑脸黑发的秦卒瞬间就如猛虎一般追杀而下。
随即六个清一色花白须髯的老将出现在赵正望远镜的视野中,秦王赵正立时为之扬眉吐气,振奋大喊道:“诸公真是朕的福星啊!”
秦王赵正担心的匈奴东胡大军兵临城下没有发生,王翦一众老将尽数俘虏了西戎叛逆,在金城南山山顶拜见了秦王赵正。
“大王怎么一身犯险微服来到了金城之地?”王翦关切语带责备的质问赵正。
赵正有些尴尬,呵呵笑道:“这不是平灭了齐国吗?若是朕再能生擒东胡王,岂不天下彻底太平了!”
“大王实在不该亲临险地啊!事关万民福祉,我等老臣进谏大王速速回都!”蒙武,冯毋择,羌瘣,赵亥,辛胜一众老将,一脸铁黑,向前一步躬身劝诫道。
就在刚才赵正看到东胡的数万大军出现在眼前时,他也已隐约觉察出生擒东胡王秦鹿的谋划出了纰漏。然而让他不解的是东胡大军因何就撤了呢?
见到王翦等人前来救驾,心中更是一片疑惑。
在六位老将面前,赵正谦卑的像个孙子,长揖到地卑微的问道:“朕太过冒失,朕知错了,朕这就回都还不行吗?不过诸公你们也得让朕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吧?”
谁能想到,六个老家伙竟然不买账,纷纷撇过脸去,似乎并未听到秦王赵正的问话。
王翦以呵呵一笑打破了僵局说道:“大王有惊无险实乃上天护佑,这支军伍还请大王接手,我等还要接着前往海西参加竞技祭祀,路途漫长,需要及时上路,大王咱们后会有期!”
一头白发的王翦,耷拉着眼皮,自顾自的说完,根本就不顾君臣礼仪,就领着五个老伙计扭头下山。
秦王赵正突然吼了一嗓子道:“诸公慢!这一切是否是秦兄长所为?”
王翦闻听骤然停住了步伐,这时秦王赵正追了上来,一脸欣喜的说道:“秦兄长真的没死吗?快告诉朕,他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