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心者,楚怀王苗裔。项羽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上溯千年,项羽熊心皆出芈姓。千年之后自相残杀时,谁还记得,他们本出一源。
始祖母亲早已远去,留下了不计其数的血脉支流,沧海桑田,条条血脉经历了无数次的融合消亡重生,直至辨不清踪迹。
芈姓已是如此,只知吴回生陆终,吴回乃帝喾祝融,陆终生六子,季连为芈姓始祖。千年之后,芈姓繁衍出来的支脉谁又能说得清呢?
同样赢姓秦氏亦是如此,秦氏先祖发迹于西戎,为周王养马。族群流布西戎之地,联姻杂居又形成诸多支脉。唯有秦王一支有着明确的世代谱系。
短短二三十年公子子傒陡然在西方崛起,又建立了一个武功赫赫的大秦国。秦梦未想到史书中的海西大秦真还和我华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如西域的大夏本也是我华夏的支脉,只是被漫长的岁月淹没了源头。
两天后,秦梦抵达咸阳,在鱼龙混杂的秦国市中一家酒肆歇脚。
酒肆之中一群少年人高谈阔论:“公子子傒重返东土争夺秦氏宗主之位,若是争夺成功,大王这支传承的血脉也就成为了旁支,百年千年之后便也会隐没在历史长河中。公子子傒一脉就会成为秦氏正宗!事关先王脸面,即便公子子傒拥有天雷神技,大王一定会不计代价拼杀到底,统帅前往海西剿灭公子子傒自然非王翦将军莫属……”
“放屁,竖子之言乃是误国之言,你可知海西大秦国离我关中有多远?两万里,他们的使者来一趟我秦国需要一两载,这么远的路程,若是大军前往清剿叛逆,需要多少粮草周转,需要多少马匹车辆,又需要多少随军徭役!即便举国之力可以兵临海西,可那也是强弩之末,不占地利人和之势势必大败而归!
根本就不能和海西秦国硬拼,秦国和海西大秦国同出一宗,两者相争,高兴的是六国余孽,最高兴的莫过于周王子缭!
现在想来,周王子缭其人真是深谙韬晦,当初助公子傒逃走,就是为了眼见两秦相争!大王还非要前往南郡,请回周王子,实在糊涂啊……”
突然外面兵甲之声大作,一队市卒闯入酒肆房中,为首校尉大声斥责道:“大胆,谁敢如此狂妄,乱议国政,诋毁陛下,来人将他们拿下!”
“大胆!我等皆是秦王宗室子弟,我看你们小小市卒,谁敢无礼?”酒肆之中霍然站起了数位腰挂宝剑,气宇不凡的富家子弟,顶怼士卒。
黑脸的市卒问题立时就蔫了,陪着笑作揖道:“这是大王的王令不得不奉,诸位贵人在这里滔滔大言,这不是砸在下的饭碗吗?我也晓得咸阳令乃是宗室出身,抓诸位贵人进去,一会还得放出来,可这是仆下的职责所在,若是诸位贵人嫌弃麻烦就请移驾他处,可好?”
数位宗室子弟,闻听拂袖而走。
秦梦一身马畈装束,饮尽杯中酒,也随之跟了出去。
走出酒肆的几个少年,有人接着说道:“大王亲政以来,近乎打下了整个天下,可是我秦国宗室的封君依旧寥寥几个,宗室早已怨声载道!”
“没有封君,就对了,你们看大王身边的人都是些什么人?除了伯公子婴,还有什么有分量的宗室人物吗?李斯,王绾,隗状哪一个又是我宗族弟子?将军里面除了赵亥赵,剩下的就是王家,蒙家,冯家更本就无宗室的一席之地!”
有一人说道:“大王从邯郸而来……”
一个年龄稍长点的纨绔子弟呵斥道:“不可再提此事,若是被人抓住我们的口舌,那就不是当几天城旦的小事了?”
“伯兄真是胆小,有关大王不是我赢姓之种,天下早就沸沸扬扬了!”小点的纨绔不屑的说道。
有又一人抢白说道:“如今二公子成蟜出现在河西走廊,这种流言更是疯传!兄长不必太过谨慎。要治罪也轮不到咱们!”
有人提议道:“走咱们前往贵宾馆舍,听听那里有无最新朝廷动向!”
数个少年不屑的瞟了一眼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的秦梦一哄而散。
一路而来,秦梦在道途之中,没少听到有关海西大秦和秦国之间各种小道消息。然而唯独这几个少年人所言最为中肯。
秦梦当初想来,公子子傒这个海西大秦国的大王非要争夺嬴氏宗主之位,实在无聊。秦氏的宗主只是一个口头上的称谓,难不成承认了公子子傒,秦王赵正因此就会被秦国宗室抛弃?
而今是秦王独大,秦国宗室反倒微不足道,根本没有任何手段和势力挟制秦王。
海西大秦国距离东土万里之遥,大概公子子傒的特使向来挑衅,也不过是为了刷刷存在感。
天雷固然威力无穷,没有广大的支持者,组织不成能和秦国抗争的军队,一二特使也就沦为了炮仗表演者了,放多了,天雷也就失去了震慑效果。
秦王赵正真没有必要将海西大秦国的特使太当一回事。
看来公子子傒派遣特使贸然出使秦国并不简单,更没想到消失十多年的公子成蟜又重现江湖。
见见海西大秦国的特使才是咸阳之行的重点。秦梦尤为熟悉,为了不给旁人惹麻烦,秦梦谁也不去联系,凭借矫健的身手,翻墙进入了宾客馆舍,再摸进外使所住的院落。
一进院秦梦就闻道了一股甜香味,轰得一声,惊动了铺天盖地的尽是蜜蜂。
“这就是特使所在?怎么成了养蜂场?”秦梦和叶羽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事先秦梦打听了特使的情况,海西大秦国就来了两个特使。一个年轻白面深目黄发的小伙子,一个满目丑陋的老妪,若不是老妪入城前,用天雷炸毁了咸阳城前的凤阙,大概谁也不会正眼看他们。
动静有些大,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妪立时就从房中跑了出来,眼眸正和秦梦对上。
果然丑陋不堪,简直就不是一张人脸,黄白薄细的脸皮一看就是受过烧伤。
四目对视下,那丑陋不堪的黄发老妪吃了一惊,不说随即就镇定了下来,眼神灼灼的打量一身胡服的秦梦,良久之后说道:“可是秦子?”
秦梦一震,听着似曾耳闻的话音,然而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样的熟悉的声音。
“妾身就是嬴盈啊!”面露丑陋的老妪突然掩面哭泣道。
“嬴盈,你是嬴盈?”熟悉的话音让秦梦完全呆傻在了原地,良久之后才弱弱的问道:“你不是海西大秦国做大祭司吗?怎么充作了特使?”
嬴盈看四下无人将秦梦拉入屋室之中,泪流满面的说道:“妾身一言难尽啊……”
秦梦听完嬴盈简短的述说,心中也是莫名的惆怅,叹息道:“人心不可测啊!公子子傒为争夺一个赢姓宗主的虚名,也是愚蠢至极啊!”
“脸上的伤是因研制天雷烧伤的吗?”秦梦不无关心的询问道。
嬴盈含泪点头,抱一歉意的微笑道:“破解了你的天雷秘方,妾身实在心中有愧!妾身此行最怕见到秦子……”
嬴盈也就不惑之岁,然而面貌尽毁,外人看来如同六十老妪。
“就不怕,有来无回?”秦梦相惜的问道。
嬴盈颤声说道:“幸亏秦子未将天雷的秘密泄露出去,秦王这才忌惮不已!留我在咸阳城中居住,秦王也只是为了寻找应敌对策,我也有意多居留数日,也想再见秦子一面!听闻三年前秦子陷入敌手,下落不明,妾身着实牵挂不已!
其实第二个条件,只是妾身为报当年秦子之恩,督促秦王寻找你的下落,擅自添加的特使条件!”
秦梦听闻感动不已。
嬴盈摸了一把眼泪终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既然见到了秦子,妾身也就没有必要再在咸阳城中逗留了!”
为了安慰一个女人面貌被毁的自卑心,秦梦拉起轻盈粘有蜂蜜的手,轻轻吻了吻,报以热烈的微笑说道:“故人之情,在下铭记于心!来日方长,有机会一定前往海西看望嬴盈!”
嬴盈满面红晕,一脸惊讶之色,不禁问道:“秦子如何也懂西人的吻手之礼?妾身好多年都未和人有过肌肤肌肤接触了!”
秦梦笑笑,对嬴盈说道:“两秦同出嬴氏,不出五服的宗室,化干戈为玉帛,才是天下苍生福祉,在下尽量劝劝秦王就向叔父子傒公子服个软,这事也就过去了!”
突然房中闯入一个黄发瘦削小子,见到秦梦和嬴盈亲密的亲手,惊呼道:“玛米亚!”
秦梦打量这位黄发碧眼的少年人,回头看向嬴盈问道:“这位是副使,也就是子傒的公子?”
嬴盈面有慌张之色的点点头。
秦梦不动声色笑道:“公子子傒一入胡地,子嗣的种也变了!”
面对黄发少年敌视的目光,秦梦拱手向嬴盈告辞道:“两秦万千黎民全由道君担当了,在下告辞!”
“秦子……”嬴盈不舍的喊了一声,可惜秦梦也已出门,头也未回的走了。
翻墙离去后,在路上叶羽问道:“不知主公可信她所言?拥有天雷之术,竟会被公子子傒挟持,仆下多半不信!”
秦梦面露微笑,长吁一口气道:“她所言,全族老少被子傒所质,不尊令就会万劫不复。其实天雷并未想象的威力无穷,她的述说,倒也能说得通,可惜那黄毛少年的出现,揭穿了黄发道君嬴盈的用心,事情比我们所听所见所想更为复杂!”
叶羽一脸疑惑的说道:“黄发少年有何疑点?”
秦梦狡黠一笑说道:“一个呼唤,还有他满目的敌意,我认为他们是母子关系,而非公子子傒派在嬴盈身边的监者!”
叶羽随即恍然大悟说道:“主公所言即是,我曾到过海西之地,就在主公所说地中海周围,小童唤母皆称玛米亚!”
秦梦悠悠长叹一声道:“可怜的公子子傒,不知是早已身死,还是成了傀儡?”
秦梦从贵宾馆舍出来,径直就出了城。
依嬴盈所言,公子子傒在海西大秦国有呼风唤雨之能,建立了马所至皆为疆域的庞大王国,此来派使就为了获得嬴氏宗主的名分。
与其说公子子傒是为了名分,不如说他是想念故国了。
嬴盈东来带了一支千余人的骑军,被秦军阻截在了河西走廊蜂腰处。
想要了解嬴盈的真实意图,不如前往海西大秦国骑兵驻扎地河西走廊一探究竟。
时隔二十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崔广被自己遣派到了月氏执行打压东胡的战略,算来也已五年多了。不知崔广唐秉周术吴实还有月氏女王库珊都老成了何等模样?
扮作马贩有个好处,出入如风,绝不拖泥带水,六月的天,风雨不多,一路下来,翻山越岭,只用了七天,就抵达了月氏部落的焉支山下。
山丹丹的花儿红艳艳,蓝天白云雪山河西走廊的美景尽收眼底。
二十多年未来,沧海桑田,昔日月氏人倍加珍爱的神女山而今却成了无主的荒山。秦国势力东扩,月氏部落不得不举族向西迁移。
秦梦又向西奔走了两日,才总算在合黎山下找到了一个月氏部落,询问之下,月氏女王的王庭早已离开了河西走廊,向更西迁移了。
秦梦望着茫茫无边的山脊,只得回头向东前去秦军戍卫的凉城中打探海西大秦骑军的驻扎之地。
凉城曾被东胡马骑攻破过,后来又被秦军抢回,从此这里就成了秦国西界。
也不知昔日的贸易之都凉城经过这么多年,如今成了怎么的模样,越近凉城,秦梦越是有种近乡情怯。
未到凉城,却在百里之外西南方向赫然发现了一座正在修建的大城,夯土之人既不是华夏秦人也不是月氏人,而是一群有着西戎相貌的人,然而他们的衣着又非是我华夏戎人的风格。
叶羽惊呼道:“海西之地的胡人就是这种贯头衣!”
秦梦打量外围骑着黑色大马,背挎夸张大箭壶的戍卫放哨骑士,不禁说道:“难道这就是嬴盈带来的海西大秦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