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那个泪流的,可以洗脸了!
虽说自己的谋划对于王贲有功无过,可这么大的汉子,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竟在一个外人面前哭得稀里哗啦,这也实在过了吧!
“兄长不必如此吧?”秦梦被惊着了,连忙上前搀扶王贲。
王贲抹了一把眼泪,激动喃喃说道:“秦父大恩,我王家必当世代铭记!原本我想着大梁破与不破,魏国灭与不灭,此役之后我王家必将破落,可秦父来了……秦父真是我王家的福星啊!请再受小侄三拜……”
高大威猛的王贲,拦都拦不住,咚咚咚的三个头磕在地上还带响。
王贲这是在弄那般?
秦梦全然懵逼了,见王贲起身,秦梦才屏气凝神的故作镇静之态悠悠问道:“王家到底出了何事?”
王贲站起再次躬身长揖,一副大难不死余惊过后的轻松说道:“秦父有所不知,父亲大人攻燕不利,罢黜还乡。幸赖我王家在军中颇有声望,在下这才争到攻魏主将一职,我本想拿下魏国以振我王家声威,谁知到了魏地,堂堂一军之帅竟被架空在了沙场,实在耻辱啊……”
在王贲的悲愤声中,秦梦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王贲虽是攻魏大军主帅,可实际却是个傀儡木偶,难怪他感到憋屈!
人家为将,攻城略地,好不风光,轮到他王贲,却无仗可打,全成了秦王手边喝来斥去的奴仆。
王贲事事要受秦王辖制,这些天在攻魏战场上的一举一动,皆是出自朝廷的旨意。
也怪魏国不争气,这些年下来,精锐魏武卒早就被秦军打残了,魏王假手中根本就没有可以拿出手和秦军一较高下的军伍。没有硬仗可打,王贲也只能待在帐中听令调兵遣将而已。
最可气的是,王贲本来是冲着攻克大梁而去,谁知到了大梁,王贲统领大军就和黔首徭役干起了挖渠的活计。大水漫灌大梁,王贲恍然明白秦王正任命自己为攻魏大将军非是器重而是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王贲担心的说道:“秦父快些动手,再三天,李信就会从南郡率领楼船水师前来,到那时候恐怕在下也就做不的丝毫主了!”
追究根由,王家的不得志,全因自己。王翦和自己过于亲近,秦王正想要扶植李信打压王家。王贲的遭遇,秦梦很是同情,拍拍他的肩头,对他说道:“对不住兄长,其实水灌大梁的计策是我出的。”
“什么是你所谋?”王贲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梦,不经意流露出下意识的愤怒,不过随即就隐去了,苦笑说道:“那也不干秦父之事!都是朝廷里面争权夺利使然!”
是啊!不知这背后有多少钩心斗角呢?
“好!”秦梦振奋了一下精神,铿锵说道:“用不着三天,只需一天半,我就为你拿下大梁!”
“多谢秦父,救我全家于危难之际!”王贲再次一揖到地致谢。
秦梦明白,王家父子知晓感恩,但他们也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为了报恩头脑一热带上族中一众老小就去为自己抛头颅洒热血,那样他们就不是王翦王贲父子了,也根本坐不到大将军的高位。
其父王翦帮助自己,那也是看到了自己指给他们的道路是条符合他们自身利益的光明大道,也非全然因为自己的奇异!
此次深夜来见王贲,自己为此设计了一条百利而无一害的计策。计策核心是要让王贲收益。
大概王贲也迷惑自己的身份,抗秦还是亲秦?以王贲统帅一军的见识,弄不清自己立场之前,绝不会轻易站队。
自己上来就向他合盘托出:入城就是去杀魏王假。
魏王假之恶远甚烧杀淫掠,不杀不足以正天理,不杀不足以正人性,以儆效尤,警示后人。
一旦魏王假被杀,城中无粮,大梁城群龙无首自会投降。
先期的千石粮食是诱饵,后期还有几万石的粮食,都在王贲一手掌控之下,若是见不到魏王假的人头或是大梁不乱,王贲可以再次截断粮道,到时自己也会成为大梁城中的饿殍。若是自己真的有诈,千石的粮食对于魏国来说不过多苟延残喘两三日而已。
换做其他人,即便不了解自己为人,只要不是傻子,他就会估摸轻重得失,答应今日请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大船往来不绝的河道上,放行几十条粮船。
身为一方主帅,十里联营的大军统帅,调防换岗,神不知鬼不觉的玩点小伎俩,这还算是事吗?
只要答应了自己的这个小小请求,就能换得兵不血刃拿下整个魏国可能。
燕赵灭的都不彻底,若是拿下大梁,就凭这份举世功勋,王贲就可一跃成为秦国最大功勋,青史留名。
一点徇私舞弊和举世功勋孰轻孰重,王贲如何不动心呢?
退一万步讲,事情失败,王贲也可以矢口否认来避祸。
难得王贲和整个王家处境不妙。这也是他不淡定的原因所在。王贲为替父亲将功赎罪,挽救王家的颓败,这个忙他是真心实意要帮!
人情加上利益,两者相合,事情才能百密无一疏!
前路坦荡,秦梦心头畅快,热络的扶起王贲说道:“那就仰仗兄长了,小弟今夜还要前往大梁!”
“那就辛苦秦父了!”王贲拱手激动的说道:“我这就造势,护送秦父前往大梁!”
“将军才辛苦呢?”秦梦抽出宝剑,微笑着做一个勒脖子的姿势说道。
“自该,自该,不辛苦!”王贲爽朗大笑,作揖之后,亲手将秦梦手臂架在了他的肩上。
哐当一声,胡夏兄弟齐出脚,门板拍在地上。
房外公子高率领一众亲兵甲士虎视眈眈的望着王贲被人从房中挟持而出,个个愤慨不已!
“未曾想到,秦父如此孔武有力!”被秦梦勒着脖子王贲,真心赞誉道。
“是吗?兄长若能在北极待上几年一定比我更强!”秦梦架着王贲的脖子笑嘻嘻的说道。
“休要伤我家主帅,你们到底意欲何为?本公子都答应!”秦王二公子高持剑拦住了秦梦一行的道路呵斥道。
“公子高挺有担当!”秦梦赞誉道,又在王贲耳边嘀咕道:“上官琅琅酷似姊姊芈琳,又是同一个父亲,公子高怎么就和公子扶苏一点不像呢?”
王贲不是个好演员,他竟噗嗤笑了,这惹得周遭一众人等无比诧异侧目。
王贲也觉不妥,脸一红急中生智,接着大笑狂笑了起来,笑罢有义薄云天的喊道:“生死有何惧?诸位袍泽保护长史为重!”
王贲越是这样,万军之中的袍泽兄弟,越是表情愤怒。秦梦也越感心里没底:“也真难为兄长了!快上车吧,若是你的部下射来一只暗箭,小弟小命就完了!”
登上秦军提供的车马,秦梦才喘了口气,一路狂奔来到陶邑城外,秦梦下车,骑上接应的马匹,向车上的王贲拱手告辞道:“万千黎民性命就全赖兄长了!”
“秦父放心,秦父一路保重!”王贲恭敬作揖,对着也已消失在了黑夜中的秦梦喊道。
王贲身后的一众秦军马骑随即轰隆而至,一马当先的公子高关切的询问:“将军可有大碍?他们是谁?挟持将军意欲何为?”
王贲神秘一笑道:“福星……”
秦梦顺着前往大梁的官道拍马疾驰,行约两个时辰,在黎明时分,道路中断,陆地消失,眼前一片汪洋,天地俱寂。
眼前大概就是往日富庶繁华的魏国王畿之地,然而百里之地成了泽国?
就在秦梦张望之时,天色渐渐变亮。同时由西向东吹来了一股股寒气,转眼就生成了团团的浓雾。
就在这雾中陡然出现了不计其数的小船,船上之人皆在奋力划桨撑篙。
不多时,这些由木筏做成的小船就靠上了岸,每筏之上三五人不等,到岸,他们便一跃登陆,悄无声息,玩命似的向野地里飞奔而去,似乎是在逃避席卷而来的雾气。
秦梦只觉脚下被石头绊了一趔趄,差点摔倒,鲁勾践急忙出手相扶,提醒道:“宗主小心脚下石头!”
“是人头!”秦梦不经意看了一眼脚下踢翻的石头,竟然有鼻子有眼,不禁脱口而出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了脚下,秦梦放眼望去,草木之中满眼皆是毛发茸茸的人头,如同大军过境留下的满眼灶坑,密集的令人抓狂。
尽管自己有过不胜其数的可怖经历,可还是为眼前场面心骇不已。
秦梦一想到身子去哪了?胃中就翻腾了起来。
一拨拨的人群,如同受惊的兔子,跃上陆地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适才秦梦等人还愁找不到船筏,一会功夫,岸边皆是,这一幕转瞬出现在浓雾中,似乎有些太过玄幻。
鲁勾践挑选了三排捆扎结实的大木筏,秦梦上筏,众兄弟撑杆,迎着一拨一拨的人流向湖中撑去。
突然静谧不再,湖面上传来了嘈杂的喊声:“官兵来了,不想死的,就快划啊!”
水天之间犹如水沸一般嘈杂纷乱,人们划水的速度更加迅猛,同时水面上也传来了号角之声,还有绝望的呼喊哭泣声以及扑通通的落水声,还有嗖嗖的箭矢破空声。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天地安静了下来,雾更浓了,可见不过一丈之遥,耳边只剩箭矢的破空声了。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钉在了秦梦身前的木筏上了,“快向西南划,那里有一大片芦苇荡!”鲁勾践立时招呼诸位兄弟,形成人墙簇拥秦梦前往水中的一片芦苇荡中躲避流矢。
在枯黄的芦苇丛中,秦梦突然看到了三双惊恐未定的眼睛,正在诧异的望着自己一行人。
筏上三人,一老两少,个个面色饥荒,不过都穿魏军甲衣,其中一位老人正将包袱中拃长小鱼倒在船头。秦梦惊喜问道:“你们可是大梁城中士卒?这是做何?”
“我们确是城中人士,足下锦衣华贵怎就涉临险地了,不知我大梁现在是吃人魔窟吗?”其中为首瘦骨嶙峋,下巴无须的老者,操着一副公鸭嗓子,疑惑又担忧的的对秦梦说道。
秦梦一听就听出了老者阉宦的身份,不禁多打量了两眼,蹙眉问道:“你等可是魏王近侍?”
老者不禁多打量了秦梦两眼,只是点头又摇头唉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之态。就在此时,水面上传来了一个咋咋呼呼的喊声:“你们守在此地,射杀欲要打此经过的叛逃之人,你们跟我前来放火烧了那片芦苇荡。适才我看不少人夺人了其中!
老者听闻陡然站起身来,挥舞着双手,叫喊阻止道:“郎中令大人,不可放火,老朽在此!”
“原来是老阉奴啊,你也想溜啊?还不出来,小心乱箭将你们射成刺猬!”芦苇荡外随即有人回应道。
“郎中令误会仆下了!仆下一族老小都还在城中,借十个胆子,老仆也不敢逃啊?”为首无须老者连忙伏跪惶恐解释道。
“你不为跑,来此地作何?难道你是秦国细作?来这里接头?”
秦梦抬头寻着音声,透过雾气弥漫的芦苇荡中,看到船上的所谓郎中令,正在横眉竖眼的单腿踩在船舷抱着肩膀立于船头冷笑。
魏王假身边的郎中令那也是魏国宗室子弟,秦梦认得,此人却不认得,不用说,魏国高层遭受了一场清洗。
“城中饭食,大王吃不惯,这不,老仆们夜半下水,捞些鱼吗?捞着捞着,就遇上城中百姓夜逃,船下不吃力,也就被裹挟至此了!”阉宦老者连忙捧出船头的一堆小鱼苦涩解释道。
“是吗?既然如此还不赶快献上小鱼?难道还要本公下去请你不成?”郎中令言语显然很兴奋。
老者向秦梦拱拱手,指指木筏上的年轻人。秦梦领会其意,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随着两位年轻人踏上木筏,老人又向秦梦等人使了一个噤声的眼色,便转身撑篙一边向外划一边高喊:“老仆真是幸甚,有福一乘郎中令的大船!”
在老者哗啦哗啦的撑杆声中,天地不知何时恢复了安静。
在这沉沉迷雾中,充满了令仍作呕的血腥味。黄浊的湖水无情的拍打着岸边,摇曳出了无数条殷红的血带。几个回合下来,水面变成了绛紫色。
“郎中令,不可焚烧芦苇荡啊!”突然寂静的湖面传来了适才老者凄厉的哀求。
随即又传来了郎中令的咆哮声:“老阉奴,你当本君傻啊!你的族人恐怕都被你送出了大梁城,我念咱们同僚一场不予射杀网开一面,你这阉奴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老者又疾呼道:“都是爹生娘养,求求郎中令,你就网开一面,放过芦苇荡中那些可怜的人吧!也算是为后世子孙积德吧!”
“我他娘的干这些,有何求?皆是为了大王分忧,老老实实留在城中等待周王子的援军解围,总比被秦人抓获成了城旦强上百倍千倍吧!你们耳根软,心志弱,杀一儆百,就为了让你们断了逃城的念想!你个老阉奴却敢训斥本令!本令要活活抽死你!”魏王的郎中令恶声恶气的嘶吼过,便传来了老者痛苦的喊叫声!
老者的每声惨叫,茫茫一片的芦苇荡就会传来一阵沙沙声。
魏王假的郎中令所言,听在秦梦耳中,心中愧疚不已,这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本和老者同筏的两位年轻人再也沉默不下去了,其中一人站起大声喊道:“住手,休得伤我家族叔,不就是死吗?要杀要剐,狗官你们冲我来!”
年轻人一番铿锵之言回荡在水面,更衬托清晨的静谧。
芦苇荡前大船上的魏王狼中兴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听到了嘎吱吱拉弓的响声。
秦梦突然高呼道:“兄弟们注意格挡箭矢保护他们!”话音未落,嗖嗖的箭矢而来,和秦梦一众人手中的宝剑相碰,发出了清脆的金属交鸣声。
“芦苇荡中,有细作!”突然浓雾中的有人喊道。
此时秦梦将心中的无限愤怒,都化作了一道入水偷袭的手势,一跃跳入了黄浊的湖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