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不是死了吗?……不,不是……”阿蛮急的冒汗,夏语表达显然退化了不少,结巴着说道:“六年前,那魏公,也就是以前父亲大人身边的魏卿,我在凉城放牧时,碰到了他,他告诉孩儿,父亲大人出海寻找宝藏,船沉人死!”
秦梦点点头,但心里却有些疑惑,不解为何魏丑夫就知晓自己的船队沉覆呢?
“那你娘亲那事,也是魏丑夫告诉你的吗?”秦梦立时追问道。
阿蛮羞愧的看了秦梦一眼说道:“四年前,焉支山下的耕地全被秦人圈占,焉支城令以及匈奴王族全都被秦人迁徙进了咸阳,一夜之间我等数千族人全都沦为了养马奴。
族人颇为想念父亲大人在时的安逸日子,不满秦人官吏奴役,于是推举小子为头领,带着马就反出焉支山,重返草原放牧为生。
谁知这几年草原大旱大涝,牲畜繁衍不旺,族人少吃少穿,又有东胡人压榨欺凌。小子一怒之下揭竿而起,聚集匈奴族人自立为王,杀退东胡,抢回了焉支草场!也算有了一条生路!父亲大人不会怪我吗?”
“没有活路,岂能等死?该反,为父不怪你,快说你娘的事情?”秦梦根本不关心这些,心中只有左清。
阿蛮接着说道:“一年前,魏公派人告诉我,娘亲已被秦王掳进了咸阳,秦王垂涎我娘的美色,非要纳为姬妾,可是我娘誓死不从,就被秦王囚禁在了咸阳王宫中!
当时小子听闻此事心急如焚,不顾风险潜入咸阳找到魏公想要见见娘亲,他却告诉我,秦宫禁卫森严,外人想要进入势必登天,除非兵临城下,不仅可以攻破咸阳,还得杀掉秦王雪耻夺回娘亲,于是孩儿……”
阿蛮说到半截,就被秦梦喝止住了,突然对着阿蛮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揍,怒气不争的喝道:“魏丑夫这般无脑的挑拨阴谋,你也相信……”
这让阿蛮颇为委屈,泪眼汪汪的狡辩道:“孩儿有娘亲的亲笔求救书帛!此事不假!”
秦梦陡然住手,接过头曼从怀中掏出的一卷书帛,随手就甩在了阿蛮头上骂道:“蠢货!你娘焉是那种回响旁人抱怨之人?魏丑夫数次害我,居心叵测,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给你说不清……”
秦梦的怒气,不仅来自阿蛮头脑的简单,更是为自己在河西走廊苦心经营的数载之功化为了泡影而心焦。
秦梦一通怒火发泄完毕,不经意回头,却发现城阙之上,站满了一众人。他们皆是一脸迷惑的看着怒气冲冲的秦梦以及抱头不动的阿蛮。
“你就是那头曼单于?”平静下来,秦梦悠悠的说道。
“是!是!不过父亲大人既然还在,孩儿焉敢再称单于?”阿蛮面对秦梦而跪,神色恭顺无比。
“你是何人,胆敢殴打我父王?”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秦梦回头看去,只见人群中一个虎头虎脑梳着辫发的匈奴小孩挤了进来,望着秦梦怒目而视。
“冒顿小儿,不可无礼,快拜见太公!”阿蛮瞪视那小童道,又怯怯的看向秦梦,怯怯的说道:“此乃我的犬子!父亲大人不要动怒!”
冒顿!冒顿大单于。这个名字如同轰雷一样炸响在了秦梦的耳边。世间之事该来的还得来,谁也别想阻挡历史的车轮。
秦梦轻叹一声,见阿蛮还是一脸的恭顺,秦梦倒是于心不忍,于是蹲下身来,看着小小的孩童冒顿,抚摸抚摸他的头顶,突然放声大笑道:“小子啊!你比你爹要有出息啊!”
秦梦又陡然站起,转向了人群,望着公子嘉说道:“路上我见公子怀中揣有一卷《论语》帛书,可否送于我?一别多年,老夫都有了孙子,见面却没个见面礼,如何说得过去啊?”
公子嘉早就看傻看楞了,今天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切,他看在眼里还道是自己在做梦。秦梦的相求让公子嘉顿时惊醒,连忙掏出怀中的帛书,双手奉上前来,紧张的话都结巴了起来:“大大大王王王,拿去便是……”
秦梦听到冒顿这个名字,就想到历史上那个杀父为王,灭东胡,驱月氏,征服楼兰,乌孙,向北征服浑窳,屈射,丁零部族,又向南夺取华夏的河套地区,占有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东达辽东,西逾葱岭的半个亚洲版图,又在白登围困汉高帝刘邦,投书吕后纳为姬妾拥有控弦之士三十余万的草原霸主匈奴冒顿大单于。
面对这样一位华夏民族的大敌,秦梦无计可施,只能求助诗书礼乐慢慢同化消灭他吧。
小童冒顿根本不屑秦梦递上来的书帛,这让阿蛮很是尴尬,起身就要出手教训儿子。
秦梦却拉住了阿蛮,慈爱的说道:“不可动粗,小小子很讨人喜欢,书帛你收着,有时间就为他诵读!为父看着小子,以后必能成大器,你一定要善待他!”
秦梦所言,就是逆天而行。《史记》记载,头曼单于颇不待见长子冒顿,这才引出了冒顿杀父之事。
尽管无法改变历史,秦梦还是不死心,反有益华夏民族之事,做一点是一点,也许冒顿被善待,这个草原王也就被扼杀了。
头曼见到秦梦息怒后,诧异的打量秦梦,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些年父亲都去哪呢?”
阿蛮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蛮和大蛮,如今也成了一方霸主,秦梦再和他相处,心中顿然就有了隔阂。
人心善变,谁也无法捉摸。今日他是百里之地的单于,难说明日他不想做千里之地的大单于。
秦梦惘然一笑道:“父亲去一趟北极,和仙人处了几年!”转而又将话题引向了头曼这边:“你这是从何而来?”
头曼听闻秦梦和仙人共处,立时露出了艳羡的神情,不过随着话题又牵扯到了自己身上,立时惭愧起来,低头说道:“今年大旱,小子率部前来赵地打粮,未曾想到,就碰上了大股秦军,这才撤进了山中!”
面对匈奴的崛起,秦梦实在无奈,互相攻伐终非解决之道,安抚同化才是正道,秦梦问道:“缺多少粮?”
“十万人半年的口粮!”头曼答道。
秦梦有些震惊,不可思议的问道:“十万皆是你匈奴子民?”
头曼点点头,适才太震惊了,二十年前,匈奴部族不过四五万人口,现在却翻了一番。
“我为你想办法,你也不要老想着抢掠华夏城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回去多事畜牧打猎!”秦梦教诲头曼说道。
很显然阿蛮心已经野了,根本瞧不上老老实实的放牧本业了,他说道:“魏丑夫和我商议趁秦国兵力空虚之时,南下劫掠一次秦都咸阳,父亲可否赞同?”
秦梦站在城阙之上,未理头曼的请教,遥指远去的秦军,问道:“带兵将军可是秦国的蒙武将军?”
头曼也相当忧虑的说道:“正是!适才小子也从一群赵人口中得知,赵国被灭,赵王被掳,秦军攻占了赵国所有的城池,秦军凶悍,秦国又与东胡胡为盟友,小子烦忧今年部族如何过冬呢?”
“代地如今在谁的手上?”秦梦又问道。
“这个小子不太清楚!”头曼老实回答道。
秦梦以为还要想其他办法打听时,头曼却招来了匈奴斥候问出了答案,代城前些时日被一伙相当彪悍的流贼占据,秦军势力还未达到。
“那就好!”秦梦自语道,随即又向头曼说道:“领兵出关随我会会蒙大将军去!”
头曼又惊又喜,立时下城准备去了。
秦梦再次被人簇拥着走出城门时,见到了城门前被斩首弃尸的三位城阙守将。一众胡人兄弟颇觉有面,胸脯挺得老高。
公子嘉再不敢直视秦梦,而是好奇的询问盖聂道:“那匈奴人称呼你女婿为父亲,那聂公就是他的外太公了,为何他不前来拜见你呢?”
盖聂也不清楚这里面的细节,只是摇头。
公子嘉又问道:“你这女婿到底是何许人也?两千里之外的敕勒,头人也将他视若君长,匈奴单于更是称之为父,聂公你一定有事瞒着小子?”
盖聂本就不是那种遮遮掩掩的小人脾气,闻听公子嘉之言,蹙眉说道:“仆下之所以隐瞒了小婿的身份,实在是因为他这个人身上争议太多,唯恐公子胡乱猜疑!你既然问了,仆下就向你说明……”
“什么?他就是东胡王的夏子,周王子缭,秦国的文昌君,魏国的大宗伯,墨家的少巨子,盖父为何不早说,周王子,我敬仰久矣!”公子嘉听罢,激动的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一脸崇拜的望着盖聂问道:“哪个才是他的真实身份啊?”
盖聂嘿嘿一笑,自豪的说道:“他再多的身份也与我无关,他就是我的小婿!”
秦军并未远去,而是占据了废弃的赵国故长城,以防匈奴回马一枪。
头曼此次率军前来底气甚是充足,指着城上的“蒙”字大旗高呼道:“对面主将可敢与我面对面一叙?”
山岭城墙之上一位梳着歪髻并未顶盔的武将呵呵笑道:“有何不敢?”
“就是他!告诉他,待会两人徒步在白道中间相见,可带一侍从!”秦梦确认秦军将领就是蒙武将军。
蒙武,头曼各领百余人,站于白道头尾两段,主将各领一侍从向白道中间踱去。
众目睽睽之下,两位主将最终见面了。
一头编发身穿牛皮坎肩的秦梦站于头曼之后,好奇的打量一别将近十年未见的蒙武。
“阵前不敢和我大军厮拼,却与我私下相会,君公有话就说!”神情冷峻的蒙武望着十步之外的头曼首先开口说道。
“无事!久闻蒙将军大名,今日只想结交。华夏向来讲究礼数,这柄大弓算是本单于送与你的见面礼物!”头曼说罢,挥手让秦梦上前。
秦梦捧着一张大功,无非就是想找机会凑近蒙武说上几句机密话而已。
可秦梦站到距离蒙武还有十步只是,突然怔在了原地,陡然发现蒙武身后那位足有九尺之高的侍从有着一张自己熟悉的面容!
秦梦又惊又喜,连忙低着头,疾走几步,将大弓递给蒙武,随即就扭头回来,躲到头曼身后,对他说道:“不要回头,用你的身体挡住我!”
头曼很意外,不知所以,不过遵从秦梦吩咐,挺直了腰板。
秦梦看看了自己健壮黝黑的胸脯,真和匈奴人无二,料想适才没人注意自己,于是在头曼身后,说道:“问他,你们大王是不是去过邯郸已把仇人春平君坑杀?”
头曼一丝不差的转述了秦梦的话语。只见蒙武浑身一震,下意识的回望了身后侍从一眼。身后那侍从瞪着的大眼珠似乎有愤怒冒出。
“问他,你们是不是准备屯兵中山,而后集全国之力,准备灭掉燕国?”秦梦又在头曼身后说道。
蒙武惊恐的望着头曼,不可思议问道:“你如何知晓?”他身后那人更是出离愤怒的跺了跺脚。
“问他,你们大王是不是就在你的大军之中?”秦梦又说道。
头曼转述,蒙武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欲要跨步前来。却又听到头曼沉声说道:“莫动,你身后那人可否就是你的大王?”
蒙武瞬间就呆立在了原地,痴痴的望着头曼不能自语。
“匈奴君公好眼力?你如何知晓寡人就是秦王呢?”这时蒙武身后那位蓄有寸长须髯的侍从热情的说道。
这人竟然就是秦王,头曼也震惊了,终于明白秦梦躲在自己身后的原因。
秦梦见到哥们儿赵正那一刻,立时就知晓了他的行程,因为这在《史记》中记载的很清楚。
秦王正十九年,王翦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得赵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
赵正的仇家自然是被龙阳君勒索到倾家荡产的春平君赵穆。
此处就是赵国的云中郡,紧挨上郡,秦梦随便一想就推出了赵正从邯郸而来。
“你可知我的娘亲是谁?”头曼有些激动地说道。
“知晓,她是寡人缭王兄的左氏夫人?就因为如此,寡人这才随蒙将军,来和你相见的!”秦王赵正雍容稳重的说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还我娘亲自由?”头曼冷冷的问道。
“君公误会,寡人与缭王兄情同手足,他已仙逝,我自当照顾他的遗孀!”赵正俊朗的面容不禁抽动了一下,动情的说道。
这让欲要站出来的秦梦又收回了脚步,赵正此话不似虚情假意,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若是他真和左清真有了什么感情,自己的出现,又算怎么回事呢?不是徒增尴尬吗?
如何海誓山盟,都抵挡不住日久生情。
秦梦也是过来人,怎么不知男女之情贵在耳鬓厮磨,思念,想念,一年两年可以,时日久了自然感情疏远,更要命的是,赵正向来就眷恋左清。赵正没说过,但幼时那爱慕的眼神,是个男人都能觉察出来。
这一刻秦梦胆怯了!
“告诉秦王,小心他身边的二心之徒!说完,咱们扭头就走!”秦梦心乱如麻,最后交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