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楼船抵达朝鲜半岛的箕氏方国的乐浪城。昔日繁华的箕氏王都如今却满目疮痍,四城坍塌。
如狼似虎汪洋一片的东胡骑士,见到不咸姬归来,蜂拥而出,夹道迎接。
秦梦还以为要入乐浪城,谁知不咸姬换了车马后,继续押着自己上路,甚至都没容自己和仓海君告别。
趟过无数条河,翻过无数座山,三天后来到了高句丽城,秦梦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歇息两日,谁知不咸姬扔下卫君子南真后,又押着自己重新上了路!质问不咸姬这要去何方,不咸姬总是一句到了你就知道来敷衍自己。
海上漂泊了三天,陆路奔驰了三天,原来这才是旅途的开始,之后每天都是快马加鞭向北赶路,就这样又过了二十八天,就在老天降下漫天大雪这天,才终于到达了此次的目的地:东胡人的祖地——鲜卑山。
巍巍鲜卑山横亘不知几千里,满眼都是一盘一盘的大山,一片一片的原始森林,人入其中犹如鱼入大海一样渺小。
秦梦以为终于可以歇歇脚了,谁知距离东胡王历代祖宗的长眠之地,还得再奔驰两天。
这一路行来,起初还能坐车,后来直接就是骑马,一路上尽是茂密森里高山峻岭,随行的千余众东胡勇士一共打了足有百只老虎,百头黑熊,上千头狼和豹,上千头野猪,至于貂、獭、狐狸、袍子、松鼠、野猪、野鸡更是不计其数,挂满了马背。
秦梦很烦闷,自从那次济水之上不咸姬投怀送抱的亲密接触后,一路上她特意同自己保持距离,始终不再多言。
至于那日所言,做她的郎君,做东胡的大王,好奇了几日,秦梦也当做荒唐的玩笑,抛到脑后了。行路即是狩猎,一路行来,秦梦的射箭本领却大有长进。
随着东胡汉子嘹亮的喔喔喔驱赶野兽的呐喊再次响起,正在行路的秦梦下意识的端起了弓箭,还真是运气不错,一只浅黄色的鹿,从树林中窜出,在自己马前仓惶的奔跑,大地一片白,这头肥硕的鹿也就格外扎眼。
“兄长,快拉弓射箭啊!”一旁的莱小白惊喜的呐喊道。
“不在话下!”秦梦自信满满拉弓射箭,弓弦嗡嗡响过,箭矢飞出,不偏不倚正中鹿心脏,随之猎物应声而倒。
“咿呀!”突然身后马上的不咸姬惊呼一声道。
秦梦还道她在惊讶自己的箭法高明,于是自得的拍拍胸脯道:“和你一趟远行,练就了我百发百中的箭术!小白将鹿捡回,晚上我与你烤鹿腿吃!”
“好嘞!”莱小白欢快的催马前去,不大一会就驮着鹿凯旋而归。
走近了,秦梦更是发现竟然是一头脸像马、角像鹿、蹄像牛、尾像驴的麋鹿。
“他们如此望着我等是何意?”兴匆匆而回的莱小白突然放慢了马速指着秦梦的身后问道。
“仰慕我的箭法……”秦梦贫嘴说着,回首一看也不禁诧异,果见身后一群东胡骑士皆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神望着自己。
“秦郎,快下马伏拜,祈求山神饶恕你的罪孽!”素来沉稳的不咸姬突然手足无措的望着秦梦叫喊道。
秦梦纳闷的问道:“我又犯啥忌讳了?”
“你射杀了犀毗!”慌忙下马的不咸姬一副恳求之态说道:“王子还不快些下马!”
秦梦随即意识到,麋鹿这种四不像,就是不咸姬口中的犀毗,同时恍然大悟每次东胡人狩猎皆不杀鹿类的原由。
做人贵在入乡随俗,一路来没少听不咸姬所讲的禁忌,虽然有些听起来荒谬可笑,但那也是偏居一隅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形成的生活习性,应当给予尊重。
射杀麋鹿这种稀有动物,确实犯忌讳。麋鹿中原视之为瑞兽,被称为麒麟的化身。今日没想到不仅中原不容,就连这荒蛮的塞外也不被允许。
不咸姬如此惶恐,秦梦不敢托大,翻身下马,伏地虔诚的伏拜道。
“这是王子,若是换做一个平常人犯了这样的忌讳,要被疯马拖拉百里,生死由天!”并未引发凶兆,不咸姬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说道。
“还得埋葬了它吗?”秦梦可笑东胡人的愚昧,故意问不咸姬道。
“这个自然,还得寻找背山面水的高地,望犀毗死后魂灵得到安息!”不咸姬诚挚的说道。
尼玛,埋一头麋鹿,感情都要比得上华夏的诸侯王了,同样都要风水宝地,秦梦心中抱怨着,只能听从不咸姬安排,来到一处高地,挖坑埋鹿。
就在秦梦将麋鹿扔入坑中,准备填土的时候,突然山下路过一群人马,为首之人被皮衣皮裤皮帽捂得严严实实,身后一众人皆是深目,白肤,黄发的彪壮汉子,热情的上来同不咸姬率领的胡人打招呼。
此人突见坑中的麋鹿,不禁大为惊骇,操着秦梦听不懂的东胡言语,对天乌里哇拉一通,最后虔诚的伏拜在麋鹿跟前磕了几个头,接着和不咸姬争论了起来,面红耳赤过后,这人率领一众人等,沿着来路而去。
不咸姬神色慌张,匆匆掩埋了麋鹿的尸体后,便率领一众人马,加速赶路。
“发生了何事?”秦梦凑过身去问道。
“那人是乌洛俟族人,鲜卑山是他的领地……”不咸姬说道。
“啥?俄罗斯?”风大,秦梦也没听清,不禁诧异问道。
“唉,算了,王子不要问了,快些赶路!”不咸姬一番欲言又止之态说道。
秦梦头大,东胡人的鲜卑山不就和燕代之地接壤吗?怎么向北都行了一个与月,少说也有三千里了,按自己推断此地应在后世外兴安岭的地域,或者更北。怎么这里才是东胡人的祖地鲜卑山呢,不是东胡人的龙庭就在燕代之北的大鲜卑山吗?鲜卑山和东胡人又有什么渊源?
一天以后,终于赶到了东胡人祭祀先人的王陵。不过这个地方,卫琅称呼为鲜卑石室!
多年不见,卫琅也老多了,一头白发,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不过见到自己依旧是热情的寒暄,似乎从未和自己发生过什么过节。
秦梦很想见识见识所谓东胡人的陵墓,可惜却被卫琅拦了下来。
“东胡王呢?为何不见我?”东胡王悬赏万匹马,发十万兵,千辛万苦把自己逼来,又在海上和陆上奔行三十六天,万里迢迢而来,东胡王却避而不见,这到底是为什么?秦梦问过不咸姬又问过卫琅,他们皆保持沉默。
“王子舟车劳顿,我让犬子领你先到馆舍歇息,等大王召见你时,在请你前来……卫满快领王子歇息……”卫琅不回答秦梦的问题,却将不咸姬身边的年轻夏人召来吩咐道。
“啥?他是你儿?还叫卫满?”秦梦诧异的望着这个一路相随的青年后生惊异的叫道。
秦梦知道,卫满也是一位铭刻史册的人物,他在西汉初年灭了箕氏朝鲜建立了卫氏朝鲜。
“一路上问你姓名,你这厮为何匿名?”秦梦怒道。
“父亲告诫小子,王子最善攻心,不可与你多攀谈,以免被你蛊惑!”并不比自己小几岁的卫满,多礼而实在的回答道。
秦梦哭笑不得,卫琅是怕了自己,大概放个屁他都以为里面充满了阴谋的味道,多半不咸姬的警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东胡人的馆舍,其实就是山脚下的一排山洞。不过挺好,大土炕,下面烧着火,上面铺满了毛毛绒绒的羊毛毡,躺上去真是解乏,一觉就睡到第二天大亮。
白茫茫的大山静寂一片,洞外是簌簌的下雪声,洞里是霹雳啪啦的烧火声,金发碧眼的东胡女婢一早就端来了新鲜的羊奶和大块的肥羊肉。
一路上尽吃这玩意,秦梦见了就反胃。
秦梦抬眼看了看,推开门扉,一步就迈到了洞外,立即觉得浑身的清爽,伴随着咯吱咯吱的雪声,心情也为之清新。
“王子,起的早啊!在下知道你吃不惯胡人的饭食,特地让人为你煮了锅黍米饭,快趁热喝下!”秦梦抬头就见到卫琅领着两个仆从抬了一只铜釜而来,笑盈盈的对自己说道。
锅釜中飘出了令人生津的饭香,秦梦立时觉得腹中饥饿难耐,一方土地就是塑造一方脾胃,黄米粥喝到肚里真是莫大的享受。卫琅这厮随即在自己眼中也变得可爱多了。
“这个地儿,卫公经常来?”连喝了五大碗黍米饭后,秦梦开口闲聊道。
“这里距离中土之地的鲜卑山实在太远了,在西就来过两次,二十年前那是第一次,当时东胡王统一了东胡草原,来此祭祀了一趟东胡祖宗!”卫琅说道。
“如此说来此地真是东胡人的繁衍之地?”秦梦问道。
卫琅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微笑解释道:“怎么说呢?胡人是我华夏对北方蛮夷的称谓,东胡因他们居于东方我们称之谓东胡,月氏一众就被称为西胡。就像秦子知晓西胡有诸多族群组成一样。东胡也是个部落联盟。确切来说东胡中东胡王所属乃是鲜卑一族!鲜卑山就是鲜卑人的祖地!”
秦梦听闻惊诧不已,脱口问道:“什么?东胡人就是鲜卑人?我还道先有鲜卑山后来才有了鲜卑人!”
说起鲜卑民族,秦梦就知道的多了。南北朝时期五胡入主中原,鲜卑族人没少拥有一方天下。三国时代中的柯比能,鲜卑拓跋氏建立的北魏,北魏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大举汉化。鲜卑慕容氏建立的大燕政权,以及分家出来的吐谷浑。
当时鲜卑相当强大,也在华夏民族大融合中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却未料到就连东胡也是鲜卑。秦梦实在太惊讶了。
“怎么从未听过东胡被称之谓鲜卑呢?”秦梦不禁诧异问道。
卫琅锊须笑道:“鲜卑一直就存在,不知秦子可否听过楚国的楚辞,其中有一句是说‘小腰秀颈,若鲜卑只’?”
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可不是?这不就是屈原《离骚》的一句辞,说女子细腰细脖,就如系了一只鲜卑人的腰带一样美丽。
卫琅见到秦梦如此好学谦虚,接着问道:“你知鲜卑一词何意?”
秦梦摇头。
卫琅说道:“据说远古洪灾泛滥,大地一片汪洋,鲜卑人皆被淹没,只有一位襁褓婴儿幸存了下来,被一头麋鹿所养,其他部族发现了他,也就给他起名犀毗,犀毗子孙繁盛,繁衍成了部族,千遍年来犀毗也就被念转成了鲜卑。鲜卑就是麋鹿的意思!”
原来如此!秦梦恍然大悟为何东胡人将麋鹿视作神灵。
“此地就是真是鲜卑人的繁衍之地!”秦梦更加好奇问道。
“此地还并非是鲜卑人的祖地,在往北几千里,皆都是鲜卑人的游牧之地,鲜卑人称谓西伯利亚!你听西伯两字的音是不是和鲜卑以及犀毗甚是相似?”卫琅一副老学究的派头说道。
听多了西伯利亚的寒流,原来竟是鲜卑的转音。后来的鲜卑人统统都融进了华夏民族之中,也就是说鲜卑人成了我华夏民族的自己人,若是这样推导西伯利亚自古就是我华夏的固有领土了!这算不是个惊天发现?
若是这样说来,东胡人那也是自己人了,卫琅此时虽是夏奸,可是千年之后也是民族融合的大功臣。
如此想来,秦梦顿觉和卫琅亲近了几分,来到此地竟对东胡人有了认同感,更有了对拘禁东胡王有了一丁点的愧疚感。
秦梦不禁有些想念东胡王了,不禁问道:“东胡王到底什么时候召见我!”
“明日……”
卫琅话未说完,突然大地震颤起来,山坡上的积雪纷纷滑落,远处更有轰隆的雪崩传来,这一幕令人过于惊恐。
脚下的大地愈发震颤。这是地震吗?秦梦都有些想趴下的冲动。不过随着远处的马嘶人喧声原来越近,秦梦确定这不是地震。
一支足有千人的马骑队伍以雷霆万钧的速度奔驰而来,全都是高鼻梁深眼窝金发的白人,头上皆带有簸箕形的毡帽。他们在馆舍山洞处勒马驻步。
卫琅不禁蹙眉,上前用东胡语训斥道:“不知这是禁地吗?惊扰了鲜卑石室的诸王之灵,你们都将被处死!”
卫琅的话语确实有震慑力,一众胡人骑士纷纷勒马后退,但也就退到众骑之中一位东胡白须老者之后,便再也不退了。
这时马骑队伍中跑出一马,似乎马上之人就是前几日和不咸姬争论那人,他指着卫琅身边的秦梦,用秦梦能听懂的胡语喊道:“此子就是杀死我犀毗之人!”紧接着其身后的上千汉子瞪着愤怒的大眼声嘶力竭的呼喊道:“杀,杀,杀……”
呼喊振聋发聩,山尖上的积雪纷纷坍塌落下,但群情的愤慨更让秦梦心凛:娘的,行善多年,会因杀了头鹿而丧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