毂梁白拿着太后印玺,即便来回一趟,乘坐最快的驿置马车也要大半天,也许这一趟下来,毂梁白的老骨头也就散架了,赵姬身边就会缺少一位绝对心腹。
卫尉赵竭率领官骑前去追踪秦梦的同党,秦梦也被从宫墙上押赴了下来。
隗状冷冷看了秦梦一眼,谁知秦梦丝毫不在意,看着隗状袍服上星星点点的箭眼,玩味的说道:“隗公,身上所穿筋缕铁衣是否合身?”
隗状听罢呆立不动,眼珠旋转,他这才想到,袍服里面所穿筋缕铁衣,是一位长着一双大小眼的邋遢门客让其穿上的。
斑斑箭矢全都射在了胸前胸后,只要稍稍上移,就能射中脖颈以上的要害,还有……不对啊?王子缭给他们的计划帛书,如此重要,为何就能轻易遗失,更巧的是让自己刚刚捡拾到?
如此绝密的计划,他们以二百多人的绝对优势,为何不是杀人灭口,而是仓皇逃窜呢?王子缭是怎样一个人?如何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手下的门客难道如此不堪用?
隗状想着想着,脑门上就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欲要开口询问秦梦时,秦梦也已被裹挟在人墙里押赴走了。
秦梦重新被囚禁,左清和盖倩弱弱的问道:“计划能行吗?”
秦梦笑道:“狼来的故事,郎君不是给你们讲过吗,一回不行,就来两回,第三回的时候,嫪毐也难以分辨真伪了,到时嫪毐就会自作主张,咱们以往所作所为就能起到作用!那时赵姬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大网也就千疮百孔了!”
秦梦快乐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谁让我心肠慈悲呢?为了把事情做完美,不惜让自己冒险!除了你们,有几人知道我的心呢?”
左清温柔为秦梦擦拭脖颈处的伤口,爱怜的说道:“妾身不能便宜王后芈琳,秦郎为他郎君殚精竭虑,她如何也要表示表示……”
秦梦听了哑口无言想入非非,却被左清看出了端倪,狠狠拧掐了秦梦脸庞一下说道:“秦郎想多了,妾身想要他的扶苏收为养子?”
秦梦反应过来,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不可思议的说道:“扶苏可是王后嫡子,以后秦国的太子,芈琳舍得给你吗?”
“妾身就是喜欢扶苏这小童,我们女人家的事情,你不用管!”左清人性的嚷道。
扶苏的结局,秦梦知晓,被赐自尽,二世胡亥继承了皇位,虽是二三十年后的事情,那是若是自己没有到底管不管?左清认作扶苏为干儿,自己没事,哪有不管的道理?秦梦一拍额头哀叹一声:“上天真的要这样惩罚我吗?”
左清一边为秦梦包扎伤口一边自言自语:“不知妹妹芈琳那边如何了?她才是我们计划中的核心!”
雍城之内,庄严肃穆,历代秦王祖庙宫殿前,队列森然,赤裸着闪身的巫祝,戴着鬼面,激昂的跳大神。
祖庙前大殿檐廊下面,正襟危立一群白面盛装的男女。
这些都是祭尸,王后芈琳就在正当中,扮作秦惠文王的夫人——宣太后。
如今秦国显耀的秦国宗室都是出自惠文王一支,至于秦孝公那就有些久远了。因而祭拜孝公夫人的秦人宗室越没有宣太后人群庞大。
让真人扮作逝去的先祖接受祭拜这一礼制成为尸礼,犹如后世子孙面对先人的画像。
扮尸虽说是一项殊荣,但却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坐在宗庙列祖列祖的灵位前,不吃不喝,不言不动,直到祭祀大典完毕。
从子夜到现在,一群人中只有王后芈琳还能保持端庄,其他人早累的在偷偷抖腿了。
芈琳在等,等待太后赵姬的到来,她肩负有更重要的使命,以致手都攥出汗了。
眼看吉时要过,秦王赵正还未到来主持祭祀,芈琳心里并不着急,她知晓蕲年宫所发生的一切。
可是祖庙前里的人群却慢慢嘈杂骚动起来,就连秦国宗室的宗正和奉常都在交头接耳,这在神圣的祖庙前,应是极其不雅之举,然而此时却无一人理会这些礼数。
这里汇集了秦国朝堂多半数以上的公卿大夫以及各地前来的秦国宗室大家门阀,还有各国前来观礼的诸侯使者,他们听闻蕲年宫中发生的骇人变故,以他们对政事的敏感,如何无动于衷。
这次祭祖关系重大,尽管一个儿子下落不明,赵姬却不敢耽搁,毕竟那不是秦王的子嗣,她还没有足够实力藐视秦国的宗法制度,秦王赵正和太后赵姬虽然来晚了,但毕竟还是来了。
秦王亲临,亲自举行及时大典,杀猪杀羊杀牛用铜鼎盛三牢,点柴燎,随着滚滚烟柱向上天表示虔诚敬意,伏拜磕头向九泉之下的列祖列祖祈求子孙福泽长绵。
一番祭祀过去,便开始挨个向扮作祭尸的列祖列祖祭拜。
一切都是编排好的仪式流程,只要听从奉常指挥,很快祭祀活动就会结束,然而让赵姬始料未及的时候,却出现了意外。
就在赵姬祭拜宣太后的立尸神像时,正襟危立的芈琳突然坐下,这让肃穆的祭祀场面一下子就骚动了起来,一堆跳大神的巫祝立时听了下来,关切的注视宣太后的祭尸。
这是先祖灵魂附身的象征,尸无事则立,有事而后坐,所有人都要静听先祖教诲。
赵姬适才也已被秦梦搞得焦头烂额,不想有出现了这种场面,虽也有魂灵附尸的事情,可据赵姬得知,多半是人为所扮,为了就是借尸表达想要表达的意思。
就在赵姬静观芈琳所言时,突然坐下的芈琳就癫狂了起来,脱下鞋履自我抽脸,抓乱发髻,撕扯衣衫,以至于肩头都裸露了出来。
场面甚是可怖,然而人山人海的祭祀队列,却是极其安静,一些年长的秦王宗室,记不得上次碰到这种先人附体的事情有多少年了。
但多数人都听说过,先人附体,教诲子孙的传说。
祭祀本来就是敬重鬼神的一种礼仪,遇上这等变故,所有人的内心都充满了敬畏,静静的看着芈琳这种癫狂的举动。
似乎就是自虐一番,扮尸的芈琳随即安静了下来,眼睛突然睁大,惊恐的看着周遭一切,突然将目光听在了身前伏拜的赵姬身上。芈琳突然手指一指赵姬,语气极其傲慢的问道:“朱氏你可知罪?”
赵姬抬眼去看,只见芈琳正在一脸阴沉的在看自己,不由一哆嗦问道:“曾祖母大人,贱婢不知所犯何罪?”
“揽权妄为,傀儡大王!”芈琳表情麻布,眼神涣散,语气却是极其阴冷,似乎真得是从地底传来。
赵姬眉心紧蹙,撑地的双手暗暗角力,面色阴沉和扮尸的芈琳有一比。
立于赵姬身后的秦王赵正,看了芈琳一眼,嘴角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冤枉啊!这不是大王还未冠礼吗?贱婢一定会在冠礼之后下野,不再登朝堂一步!请曾祖母大人放心,您老回去吧!”赵姬申诉,语气略带轻浮。
“那好,要本后信你,若违逆誓言,天诛地灭!”芈琳冷冷说完,挺直的脖子突然就一耷拉,芈琳陡然就瘫倒在地了。
赵姬一头大汗,高喊一声:“送曾祖母大人回去!”随即起身,回头恶狠狠看了地上不动的芈琳一眼,接着向剩余列祖列宗叩拜。
等到了秦庄襄王的灵位时,赵姬却是嚎啕大哭,将抚育赵正到即位之后,如何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为国操劳一咕噜哭诉了一遍,引得秦国宗室的一干夫人纷纷出言安慰。
直至秦国宗室长辈全都前来安慰,这才停止哭诉。
赵姬当政也是颇有人缘,这就是明证。赵正看在眼里,也不得不为老娘的声威而心生忌惮,更为秦梦密不透风的计划而折服。
夺权,不仅要夺取权柄,还要夺取原由权柄下的人心。杀嫪毐容易,软禁老娘也不难办到,可是若想从容不迫的掌握权柄,那就需要一番苦心积虑的设计,哥们儿,还真是无双国士!幸亏早晨在城墙上忍住了。
赵正神思天外时,赵姬上车离去,他得留在雍城设酒答谢,宗室长老,八方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