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成熟了。
秦梦偷瞟他一眼,看来他已敏锐的意识到这件事情不简单。
早已守候在此的三川郡守上前说道:“回报大王,说不上是谁先发现的,都是这些街坊邻里,先听到一声闷雷,而后发现周庙所在的院落冒出了烟尘,惊惧之下,这才发现了地陷,而后坊吏得知,这才一层层报到扑下这里!”
赵正蹙眉深思,颇有默契的看了秦梦一眼问道:“兄长如何看呢?”
秦梦神情严肃的说道:“凡有地陷,世人必会想到我这个周王子,请大王明察,还我清白!”
赵正重重点了点头,拍了拍秦梦臂膀,要还秦梦清白之意,不言自明。
而这时院外喧闹起来,赵正皱眉之际,一群坊兵来到院门,有人大声禀报道:“诸位上官,我等在临街发现一伙可疑之人,当街顽抗,致死不从,因而只逮着一个活口!”
在场秦国公卿无不大骇,郡守赵成更是面有惶恐,曾几何时,洛阳首善之地,竟有当街暴徒?
“你是什么……”郡守赵成当头棒喝满面血污的歹人,不过令人诧异,话到最后,却没了话音。
“郡公认得此人?”秦梦也已从赵成的眼神中看出了他认得此人。
郡守赵成有些慌张,连忙摇手辩解道:“不识,只是有些面熟而已,不知在哪里见过?”
还未等赵成把话说完,就听身后有看热闹的洛阳百姓窃窃私语道:“这不是文信侯长子身边的门客吗?”
文信侯长子便是是大名鼎鼎的秦国相邦吕不韦的长子吕不愠,那就是三川郡守赵成的乘龙快婿。这种声音在人群中传来,在赵成耳朵听来,不就是公然在打他的脸吗?
围观者的一句话彻底将郡守赵成拉下水,他有心包庇之举,昭然于众,秦王赵正剑眉倒竖看了赵成一言。
赵成立时慌了,不顾地上的泥泞,连忙下跪再拜稽首道:“请大王移步内室,请听仆下解释!”
秦王赵正虎着脸,背手进了周氏祠庙,赵成扑通跪下哭诉道:“此鼎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婿所埋!可是事情绝非大王想的那样,此事更和相邦吕不韦没有任何干系……”
赵成伏在凛凛威严的秦王脚下声泪俱下的哭诉。
秦梦听完笑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吕不愠所为,当年曾经把他家敲诈勒索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吕不愠一直记仇,为报此仇,趁着自己造反,特意落井下石。
“文昌君是秦国的忠良,造反之事还有很多疑点,事情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怎能肆意污蔑秦子名声呢?仆下得知吕不愠的荒唐之举后大加训斥,并让他住手,小婿也答应了仆下,仆下出征平叛,后来就把这事忘了,小人藏着掖着都来不及,谁知地就塌了,吕不愠不在家,我便将他的门客找来询问,仆下深知事情遮掩不过去,还不如主动告知大王和文昌君一示清白!”赵成谄媚的向秦梦解释道。
“我看就算了吧,大王!”既然事情这么快就真相大白,而且赵成极其诚恳,秦梦也就原谅了他和吕不愠。
赵正胸脯起伏,显然为秦梦所受的委屈而抱不平,自己只是个傀儡大王,以后若要亲政掌权,免不得需要三川郡守赵成支持,都是关起门来都是自家的事,也没有必要上纲上线,弄得鸡飞狗跳,赵正见秦梦胸怀宽广,也就随之释怀了。
赵成听闻如同大赦,连连向秦王赵正稽首。
秦梦却又笑道:“洛阳本就是你的治下,为何你的坊兵就能抓到文信侯家的门客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赵成恍然大悟,谁知先前那一队坊兵早就不知了去向。赵成不甘心,重新召集街坊中的坊兵,适才的那些面孔再也未能寻到!
赵成灰头土脸忙着抓真凶,秦梦和赵正独留周氏祠庙之中。
赵正吃惊的问道:“兄长如何知晓他们可疑?”
“他们不是一般的坊兵,适才我注意到,大雨之下他们的中衣衣领干净洁白,行走之间鞋履溢水颇多,这些岂是坊兵这些小户之人具有的体面?”秦梦说道。
“正是,这天气岂有庶民穿双经纬细密的好布履出来糟蹋?那兄长为何你不上前抓捕他们呢?”赵正更是吃惊的问道。
“他们有胆来,那必然是死士,追捕他们只能增添伤亡!”秦梦长叹一声说道。
“兄长哪有你这般宽厚仁慈之辈?”突然赵正气恼说道。
秦梦哈哈笑道:“放心我已令冯毋择的亲卫暗中跟踪他们了!”
赵正听了,这才满意的不再言语。
“报,子婴公子求见大王!”护卫赵正安危的郎中卫李信入门禀报道。
“快请王叔!”秦梦没想到赵正对待公子子婴倒是亲热。
“王叔是个耿直之人,金城起事,普天之人都以为兄长在造反,而独有王叔上疏劝诫朕不要妄下判断!”
事太反常,自己和子婴有仇,子婴何时成了以德报怨的儒门中人了?秦梦一直存疑,听闻不由皱眉。
“信赖王弟出手,才将幕后这些宵小之徒抓获!”赵成兴奋的押着两个满身血迹的汉子进了院子,远远就向屋檐下的秦梦喊道。
“见过大王!适才在街上行走,遇上几位形迹可疑之人,我的门客还未上前询问,他们便就四处奔逃,幸亏郡守王兄赶来,才将他们抓获!”公子子婴一脸谦卑的拱手对赵正回禀道。
“哦?”赵正惊异,抬眼去看院中的细作,果见就是先前那几人,坊兵的衣饰不见,却换了一身破烂农人的装束,“王叔如何识破他们身份的?”
子婴宽厚的臂膀给人一种安全可靠的感觉,眉宇之间也尽是忠厚之态,只听他说道:“贫苦农人岂有身穿锦缎中衣者?还有他们怎能穿得起上等布履?”
“好眼力!”赵正由衷的赞叹子婴道。
“说?你们是谁派来的?为何要和本郡守为难?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赵成那边已将几个细作捆绑在院中树上,鞭子噼里啪啦猛抽声夹杂着凶神恶煞的恐吓!
果真是死士,骨头很硬,皮开肉绽,也不吐口。
赵成亲自上手,一群人,血肉横飞,打累了,可是依然无人松口,这更让郡守赵成火冒三丈。
“他们口音有点邯郸味!”观望赵成行刑的秦王赵正嘴里突然冒出一句。
秦梦也早就发现了这个情况,没吱声就是在看一群聪明人的演戏。
看来身为一国之君的秦王赵正还是稚嫩啊!
赵正说的也是半口邯郸口音,他自然对邯郸口音极其熟悉。赵正听出了,三川郡守和公子子婴怎会听不出来。他们之所以闭口不言,那是因为邯郸口音是个敏感词。
提起邯郸口音,凡是秦臣都会想到两人:太后赵姬以及郎中令嫪毐。尤其是郎中令嫪毐门下门客多数都是邯郸籍人士。
赵成只顾鞭笞细作而不主动去提邯郸口音,不是见识狭窄,那是心知肚明。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由此都会想到主动坑害吕不韦,只能是吕不韦的死敌。
那么吕不韦的死敌是谁呢?自然是嫪毐。
祸害吕不韦,嫪毐有绝对的作案动机。
赵姬和嫪毐青梅竹马,可是吕不韦凭借有俩臭钱,愣是横刀夺爱,拆散了有情人。当年嫪毐穷困,没有实力和吕不韦较量,只得认命!
如今不同了,嫪毐显达了,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尤其近一年来,嫪毐平叛公子成蟜之乱,平叛王子缭之乱,更是功勋卓着,简直就成了秦国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
嫪毐对吕不韦一直心存仇视,两家门客相遇多会私斗一番,这都是咸阳市井小民见面长聊的话柄。何况现在嫪毐权势熏天,给有些过了气的吕不韦找些麻烦,添添堵,找点乐子,也是人之常情,否则富贵不还乡,岂不是锦衣夜行?
很明显赵正嫌弃赵成办事不利,于是上前阻止赵成的用刑,围着绑缚在树上的细作绕了好几圈,最后用纯正的邯郸腔问道:“你们可是邯郸人士?”
几位死士神色一怔,望向赵正,轻轻点头,算是回答了赵正的问话。
“谁是你们的主公?”赵正又问道。
不过这次让赵正失望了,死士未在回应赵正问话,只是眼睁睁的望着赵正,两腮一抖,几位死士颇有默契的突然抽搐了起来,接着从嘴角淌出鲜红的血,他们咬舌自尽了。
赵正气恼,夺过赵成手中的皮鞭,往这几人身上猛抽了一阵,至到气喘吁吁才罢手。
“他们身穿的这种锦缎中衣像是鲁缟!这厮怀中还有颗东海的珠子!珠子上竟还有刻字……”查验死尸的赵成突然高呼道。
“果然有个字!”秦梦也凑上前去观看,果见珠子上有个大大的“嫪”字。
娘的!不用说了,这伙人就是嫪毐的死士,他们这是前来故意陷害相邦大人吕不韦而来的!尽管人死了,可是最后的结果依然指向了嫪毐,这和当初秦梦预感的结果一样。
断定此时嫪毐的阴谋之后,作为吕不韦亲家的三川郡守赵成,就开始了为亲家公吕不韦的喊冤。赵成哭求秦王赵正为老吕家做主严惩嫪毐。
一旁的子婴却不急不缓,从中调和,言说一颗珠子说明证明不了什么,希望王兄赵成冷静,长远看待此事。
赵正却是尴尬了,摊摊手说道:“你去找朕母后吧!”
子婴最后也是颓废离去,哀叹一声说道:“可怜大王,还要再作一世傀儡大王!”
子婴走远,然而话语却飘进了赵正耳中。
秦梦淡然一笑,不便置评他们血浓于水的亲情,只是质疑道:“为何这些细作能对吕家兄长的密谋如此了如指掌有的放矢呢?”
一语惊了赵正,他愣愣望着秦梦,好半天才说道:“为何?请秦哥哥教我!”
“洛阳是谁的地盘呢?吕不韦!十万户的主宰,他一声令下,就如大王你一样可以对这些百姓生杀予夺,在他的地盘上,竟然混进了嫪毐的门客?这是不是和大王的咸阳宫混进三晋的甲士一样匪夷荒诞?要想合理解释这一切,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他们这是合起伙来糊弄咱们!”秦梦笃定的说道。
“兄长如何这般笃定?”赵正吃惊的看着秦梦问道。
秦梦立于房檐之下,淡然说道:“入城时洛阳百姓就告诉我了!”
秦王赵正更是不解的问道:“未见有人和兄长答话啊?”
秦梦哈哈笑道:“也不用别人和我答话,因为我进城,未遇上一个熟面孔的人,便知道洛阳城已不是原来的洛阳城!若论人缘,我在这洛阳城中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昔年末代周先王债台高筑,我替父还债,多少商贾念及这份仁义!后来我开拓西域商路,多少洛阳百姓受益一跃成为富贾。这就是愚兄敢夸口有些人缘的底气!而今却好,这些熟人全都不见,不用说,吕不韦联合郡守趁机清洗了他们!吕家掌控的洛阳城,嫪毐的门客为所欲为,大王你说荒诞吗?”
“是啊!”人高马大,足有九尺高的赵正身子稍微颤抖了一下,神情严肃的表示认同。
“那么下面小弟如何做呢?”赵正恳切的求教道。
“都是些宵小之徒,大王是秦国的大王,是天命之所在!既然祥瑞现世,大王何妨拿来一用!”秦梦指着地穴中的铜鼎对赵正说道:“大王虽无兵权,但大王的脸面臣仆还是要给的!大王不如将此鼎,放在自己身上,再施恩洛阳十万户百姓免税赋三年,如此一来,洛阳虽是吕相邦的洛阳,可人心已归大王!”
赵正听罢面露喜色,兴奋的击节叫好。
欢喜之后,赵正又凝重的问道:“这样做了,朕岂不是又少了一支可以凭借的势力吗?王伯王叔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母后就是过于专权!咱们打压吕不韦,朕岂不一直要做傀儡?”
秦梦笑道:“母子连心,不要怀疑你母后的心,静下心来想想当初你们母子相依为命的苦日子,世间之物,不论王权还是金钱,到头来,都不如母子相拥相泣宝贵!试着站在你母后的位置上想想,她所作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
赵正突然摇头,眼圈发红的说道:“不,人心会变,母后也已不再爱朕!她有新的孩子之后对朕就不太在意了!”
秦梦倒吸一口凉气,分明从赵正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隐隐的杀气,母子俩怎就走到了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