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为大,为求生而戮恩人尸骸,这同畜生还有何异?见惯了生死,经历了轮回,对待死生也已坦然。闲暇时常想,此生若死,也不枉为人一场,短短几年那是传奇的一生,精彩绝伦,死又有何憾?
可是面临生死,人不是圣人,仍有求生欲念,秦梦不想死,更是想救咸阳天牢中的盖倩和左清,若说世上最亲近的人,莫过两女,若是自己死了,左清和盖倩即便不死,也会一生深居幽宅之中,不能自由。
秦梦想到于此,胸中就会起伏,心口热乎乎的。
为了他们自己也当活下来,不仅为了他们,还有八百里关中的数百万生民。若是三门峡口大坝修成,再被韩人利用,恐怕不知多少百姓葬身洪涛之中,自己心爱的女人也难以幸免。
这又是小恶和大善的抉择,秦梦从自私的本能出发,毅然决然选择了大善。
黑夜之中,秦梦望着蒲鶮期待的眼神,人性的虚伪战胜了正直,故作束手无策之状,抖抖手说道:“我腿肚子转筋,脑子转不动了,不知蒲鶮兄长你有什么法子吗?”
蒲鶮恳求说道:“我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风光无限的马上将军,既然逃不天命,我就想临死当一会将军!要不如此,我和一众缩将军亲卫,趁着夜色冲击一番对面大军,秦子骑上得力快马,趁机遁逃可否?”
蒲鶮说要当将军,秦梦心头一喜还以为蒲鶮会提出戮尸的办法动员起全城的士卒。听下去感情空捏了把汗,人家蒲鶮就未考虑这么损的计策,仅仅要过一把马上景军的瘾而已。
蒲鶮的法子也可以,可是成功的几率几乎于零,就这不足百人的人马,还不够填秦军牙缝呢。
秦梦沉默半天,最后否决道:“不可,那无意以卵击石!”
蒲鶮有些急了,嗓音也有些高了:“反正都是死,死在冲锋的路上,总比窝憋死在这里强上百倍吧!”
秦梦望着侍卫长身边缩壁冰冷的尸骸,无限哀声的说道:“我有一个可保屯留不失的法子,可是这法子实在难以启齿,算了!不说了,死就死吧,也没什么大不了,来生再说吧!”
蒲鶮更是着急,追问道:“别啊!这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秦子有法子就快说!若是天打雷劈,我也和你共患难!”
“说不出口!”秦梦再次忸怩的说道。
“秦子,你要急死我啊!”蒲鶮是真急了,摇着秦梦衣袖催促道。
“屯留城中,粮食充足,箭矢不缺,若是有人为领袖,坚守几日不成问题。这个领袖的人选,我认为蒲鶮兄长最佳。未死将校皆知因你纵火,引发了这场骚乱,你是绝无反水可能!我有一般法可让兄长成为一城之主,可是不能说,缩壁将军为救我命搭上了性命,我如何也不能让他的尸骸再遭受屠戮了!”秦梦鄙视自己,为人虚伪到如此地步,明明蛊惑蒲鶮戮尸,还这般口是心非的说。
蒲鶮一拍大腿,喊了一声响亮的“好”字,一下子就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目光。
“好办法了!”蒲鶮说着来到缩壁尸骸的跟前,连磕好几个响头,说道:“缩将军得罪了!”
蒲鶮转而又向侍卫长稽首一礼恳求道:“将军之死是为救秦子,秦子乃是周王子,仁义慈爱,我们深陷困境,必须齐心协力保护秦子,可是眼下城中一片乱,我愿当出头的椽子,统领满城将死之人,能活几天是几天,不为其他,就是寻机,救秦子出城!我要接将军尸骸一用,兄长能否答应!”
缩壁的侍卫长中箭不知几处,全身湿黏,秦梦只是给他简单包扎,有些箭矢还不敢去取。此时他紧紧抱着缩壁的尸体一动不动,听闻蒲鶮请求,只是重重点了点头,而后沙哑无力的说道:“未能活着完成将军使命,我愿死着为秦子效力,请壮士也把我戮了吧!”
侍卫长是条汉子,没有一点婆婆妈妈,说着攥住一截靠近心口处的箭矢,用力往里一推,随即嘴角流血,脑袋一耷拉,就此自绝人间。
“是条汉子!”蒲鶮肃然起敬,又是稽首一拜,回头对满面泪水的秦梦说道:“秦子不必伤悲,若将军有在天之灵,也会乐意咱们这样做的!”
他们都是底层的百姓,哪里享受过温柔相中的礼乐钟鼎,残酷的生活,打磨出的人心只有坚硬。面对这一切,秦梦最后一点内疚之情也消磨殆尽了,只是郑重伏地拜了拜缩壁和他的亲卫长的尸骸。
“本王子,不能辜负缩将军之死,我要带领你们干一番济世救民的大事业,你们不能就这样毫无声息的死于此地!接下来只要咱们团结一致,就能改天换日……”秦梦很激动,面对黑夜中的一众追随者,秦梦不惧流矢,铿锵有力的布置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务必让蒲鶮有绝对的权威,秦梦推举蒲鶮为领袖,所有缩壁的亲卫皆要服从蒲鶮的命令。如此一来,配有百十人强力亲卫的蒲鶮一下子就形成了硬核。
内城墙前逐渐明亮了起来,原来报警用的烽燧处,升起了熊熊大火,举烽燧的桔槔上面挂了两句尸骸直垂城下,蒲鶮被一众手持盾牌和明亮火把甲士护卫,他手中的马鞭死命的往缩壁主仆两人身上猛抽,以至于血点子溅了他满身。
蒲鶮边戮尸边喊道:“有人说我纵火,可是我真没有纵火。然而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缩壁将军死了,一切罪魁都要扣到我头上,我不想反,也得反了!在下为人仗义,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就不会亏待袍泽!受诸位兄弟不弃,我就当当屯留的王。现在我宣布,按照以前军阶,所有未死军吏,速来我处点卯守城!若是不来,明日城不破,立斩不饶!”
蒲鶮洪亮的喊声响彻在屯留城中,犹如一记还魂汤,屯留城再次满血复活了,适才惊慌失措的士卒将校各级军吏,纷纷前来城下汇合,也就一顿饭的时光,屯留城上再次布好了防线。
在黑魆魆曾经炸塌又重新修复好城墙下的草房中,秦梦正在为身中数箭的魏丑夫取箭。适才在人堆里找到了魏丑夫,他还喘着气,他的命还真大,身上中了十支箭,愣是没有一处致命箭。
“醒了!”秦梦面无表情的说道。
“阿……”魏丑夫长嘘一口气,惶故左右,看见秦梦正在为他包扎伤口,吃惊的说道:“我未死?”
“你是想死,可是老天不要,这辈子就你就在我手下赎罪吧!”秦梦阴恻恻的说道。
魏丑夫一反前半夜的狂躁,反而沉默不言了。
“你带我前去洛阳到底有何图谋?绝技不是在洛阳兴兵起事反秦!天下皆知我在金城,若是我又在洛阳,岂不是自相矛盾?说你的图谋!”秦梦威逼道,见他没有反应,便手不留情的死命拔出了魏丑夫身上的一支箭矢,竟还带出了一块肉来,这让魏丑夫惨呼不已。
“说还是不说?”秦梦呵斥道。
“说,我说,说,说……”魏丑夫已然承受不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呲牙咧嘴的讨饶。
“那还不说!”秦梦用手指点了点魏丑夫汩汩流血的伤口催促道。
“此去洛阳,是为了接管洛阳商会中王子的股份!”魏丑夫喘着大粗气说道。
韩非接收自己的股份,无非就是趁火打劫,发笔不义之财,这个人秦梦理解,可是为何非要带着自己亲自前往洛阳了呢?
“我既已造反,秦国必会没收我在洛阳商会中的资财,你们当应掳我前去六国国都,接手其他产业,为何要带我前去洛阳!”
魏丑夫无言以对。
秦梦再次捅捅了魏丑夫敏感的伤口,可是即便疼的他吱哇乱叫,还是回答不知道。
大概魏丑夫真不知道韩非的目的,秦梦便停止了酷刑,为魏丑夫包扎了伤口,交给蒲鶮的子侄看守魏丑夫。
今夜城外秦军只是小试探一把,见城上叛军回应猛烈,便没有了动静。余下的半夜时间,蒲鶮可是过足了当大将军的隐,不辞辛苦的一遍遍的巡视城墙,以及城中的粮仓,水井,武库。
屯留城不缺粮食和军械。
这要拜成蟜所赐,成蟜造反,天下各路诸侯没少支援,因其速败,城中粮食并未怎么消耗,秦国平叛大军又来,带来的粮食还未来得及吃,秦国西陲金城又反,秦军急走,城中又得了好大一批粮食和军械。
屯留城的人数也已统计出来,老秦人不足三千人,近一万来自河内的新秦人,这是守城的主力,另有两万新归附的魏赵徭役和一万屯留的土着百姓,全城将近五万人,城中的粮食足以维持一年。
屯留城本来就易守难攻,这次秦军再度攻克之后,更是带了不少军械不用发愁弓弩箭矢不够,即便生火做饭,也能够用上十天半月。
若是守城得当,在屯留坚持三月绝对没有问题。
蒲鶮按照秦梦指示在这些关键地方安置自己人把守。
趁着秦军合围未定,秦梦早已派出不少可靠的管城兄弟联系墨家墨者。
秦梦期待天亮,希望明日能在秦军的平叛大军里,找到一二熟人,秦梦想给赵正秘密递个话:哥们儿绝无复辟周室的野心,只想天下太平,苍生安宁!
夜,超级漫长。
秦梦在屯留城中,就是个影子,为防止屯留城中间细追杀,也为大局着想,秦梦不敢公开身份,只能扮作蒲鶮的僮仆。
屯留城中秩序稍定,蒲鶮按照秦梦招呼,便开始了秘密调查城中韩人间细之事。
秦梦这才能清楚了,魏丑夫一直藏身在秦军供给粮草军械的徭役大营之中。蒲鶮顺藤摸瓜摸瓜很快锁定军中的间细。秦梦带领一干心腹亲卫亲自抓人,结果却大失所望。
秦梦冲入了负责粮秣运输主官的大帐中,眼前一幕令秦梦呕吐不止,整个大帐充斥令人反胃的血腥气味,满地黑紫的污血,帐中整齐有序的躺倒着十八具尸骸。这些尸骸有一个诡异之处:没有头颅!
“不该啊!咱们是叛军,谁太想着割首去得军功呢?”蒲鶮说出了心中疑问。
现场确实诡异,帐中没有厮拼的迹象,从一众无头尸首的四肢身躯来看,他们死的很安详,帐中还有矮几酒爵,他们倒地之处都有暖席。这说明他们是从容而死。
“有死狗!”蒲鶮突然喊道,果然大帐内有一条土狗。秦梦还在帐外发现有几条倒地嘴鼻淌血的死狗。
“狗应是舔舐了人血,若是这样,那么血中有毒!死者应是中毒而亡,之后被人割了脑袋!”秦梦论断道。
“他们的脑袋在这里!”突然帐外的亲卫喊道。
秦梦急忙奔出帐,来到一处还在冒烟的废墟处,果见亲卫用长矛挑出一个个烧焦的人头出来,直至清理出一具烧焦的尸骸。
“看来这是头目杀人灭口抑而后任务失败自尽谢罪!”秦梦幽幽叹道,不过心中又有了疑问:“死就死吧,为何还要割去脑袋?难道这些人容貌奇特,一见能让人知道幕后主使?”
这是全部韩人细作?抑或者是城中一部分,他们这是自断一指保全臂膀之举?为了寻找蛛丝马迹秦梦忍受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再次勘察了凶案现场,可惜并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随着天光大亮,秦梦期待的秦军攻城终于开始了。
可是又让秦梦失望了,秦梦熟悉的一众秦国将帅皆没有出现,这证明不了自己的运气不好,追根溯源还是自己造的孽,都是“周王子缭”在金城起事反秦,才让屯留这个地方黯然失色,秦国名将不屑前来。
秦军的第一轮攻城阵势很猛,可是屯留城中都是绝望之士,除了被拘禁的三千老秦人,五万屯留人不分老少,悉数上阵守城,众志成城,秦军未有一架云梯搭上屯留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