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秦梦坠崖,音讯全无,谁知当年上官琳琳,就离开了河西走廊,来到了秦国咸阳,便在咸阳宫就住下不走了。姑侄、姐妹同侍一夫,此时在正常不过。难得上官琅琅心仪赵正,赵正也喜欢琅琅的细腻,更是为了守住秦梦掉崖未死的秘密,再加上王后姊姊也是有意撮合,都是少年心性,也就成就了此事。
琅琅不知道的是,来年秦梦又活了过来,如此一来,琅琅就被盖倩等人视为了薄情之人。
秦梦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妻妾喜欢赵正,接到赵正的征询书信,秦梦也就心怀君子之风成人之美了。当时秦梦一直深陷掉崖后对左清的依恋之中,对于让出上官琅琅之举并未多想什么。
可是随着时光流逝,秦梦时常会想,拥有两个长相一样的姬妾,那对男人会是怎样一种福分。
人啊,就是这般的龌蹉!每当这时,秦梦就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去想左清奋不顾命替自己去死的那一幕。
“见过王后,夫人!”秦梦对上官琳琳和上官琅琅一一作揖,主动打破尴尬。
盖倩用鼻子哼了声,阴阳怪气的说道:“昔日你最小,郎君枉对你一片关爱!”
上官琅琅满面绯红,头垂的更低了。
左清却主动打圆场道:“事情都过去了,不怪琅琅,都怨姊姊和郎君掉崖,才落得了各奔东西的凄凉局面。信赖老天青睐,琅琅妹妹成为秦王夫人,为此郎君心中稍安!”
“妾身见过文昌君!”上官琳琳起身向秦梦做了一个虚礼。
秦梦偷眼看去,一别多年,芈琳全不是当初那个,丰满干练的楚王女了,反而消瘦苗条了不少,刚烈之多了几分柔美。
芈琳又向左清含笑点头说道:“清姊姊,不应自责,此事怪我!当初,妹妹见琅琅妹妹失魂落魄的从月氏回来,心中不忍才接纳她了,若不是我太过鲁莽,文昌君就不会失去琅琅妹妹!”
女人们之间的谈话,当让秦梦有些尴尬,说起来也是,好些年都未曾和这么多女子同坐谈话了。昔日里只和一帮臭男人谈笑风生,今日连眼光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正值局促之时,换了衣裳的赵姬和赵正,进门说道:“聊得什么呀,这般投机?”
卸去浓妆的赵姬不像朝堂上那般威严了,可是眼角眉梢却有了昔日不曾有的冷酷。秦梦随同诸人一同避席,向赵姬和赵正行礼,王后芈姒说道:“回禀母后,没什么!一别多年,我和清姊姊喟叹时光易逝,不由感伤了起来!”
“是啊!一别八年,如今大王已经长大成人,妾身脸上也是片片黄斑!”赵姬也跟着动容的说道,路过左清身前,顺势弯腰将她扶起,笑言道:“清女却容颜永驻,这身子还如以前窈窕!”
秦梦瞄了一眼上官姊妹,还别说,她们两人的水桶腰还真没法和左清盖倩相比。
左清却黯然魂伤的说道:“太后又再取笑贱妾,至今未曾怀有一子!”
大概赵姬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太后,言行也不再有所顾虑,竟满意的点点头:“看来天命正在正儿身上,你看琅夫人,也已为大王诞下一位公子!”
话出口,大概赵姬意识到了不妥,遂转寰道:“秦卿也别太计较,你还年轻,到时上天只会给你送子!”
赵正在一旁,深表歉意的向秦梦摇摇头。
秦梦自不会和赵姬计较,反而奉承赵姬道:“大王龙中祖龙,自然子嗣繁盛,小子不敢和大王相提并论!”
赵姬入座,颇为欣赏的看着垂手而立的秦梦说道:“自知自明,妾身最欣赏秦卿这点!其实秦卿大可不必如此生分。如今我娘俩坐在此地,秦卿功不可没!我们娘俩也非薄情寡义之人,只要能给你的,妾身都会给你!”
秦梦也不再言语,多说倒显矫情。
“吃这个,妾身多年不曾下厨,其他手艺都撂荒了,还属做豆腐最为拿手!想想妾身当年无忧无虑在磨房中磨豆子蒸豆腐,那手臂白嫩的如婴孩的臂膀,真恨不得回到过去!”这么多年太后不是白做,既有女家妇没有架子的亲热,又有不可推拒的王者之范,动筷指引秦梦品尝桌几上的菜肴。
“报太后!有嫪毐将军前线军情战报!”一个郎中卫抱拳出现在门前。
“快,拿战报!”赵姬放下筷箸,优雅的用丝帕擦了擦嘴角,迅速指派身边寺人接信。
抽掉封印,赵姬忙不迭的抽出书帛,打开观看,神色异常兴奋,不禁失声叫道:“好,嫪毐不负众望,连战连捷,已把成蟜围困进了屯留城!正儿快看!”
赵正急忙接过母亲赵姬书帛,快速看了两眼,也跟着很高兴的大呼道:“好!郎中令不负信任!”
这以前看在秦梦眼中,有些恍惚之感,这母子两人其乐融融,哪里看得出来有半点生分?
有些诡异,君王家的事情,水很深,看似光洁里面却是深不见底。
“恭贺母后,终除成蟜这个祸害!”没想到闷头吃饭的上官朗朗,首先避席作揖向赵姬道贺。而旁边的王后琳琳却是眉角挑动了一下,眼中出现了一丝厌恶之情,尽管一显即逝,不过还是让秦梦敏锐的扑捉到了。
“好!好!好!”赵姬满面红光,望着上官琅琅无意识的说了三个好字。
听到赵姬的热切回应,上官琅琅立时活跃了起来,抬头扫视屋中一圈,眼光留在了秦梦身上,挑衅的笑了一声问道:“当初若是文昌君将公子成蟜斩草除根,大王岂有今天的祸患?”
秦梦心中一紧,想想昔日自己待他不薄,知她最小,又无心机,什么事情都为她考虑,就连床帏之事,都尽量温柔,万没想到上官琅琅无情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看赵姬,没有一点责备上官琅琅之意,反倒怔怔望着秦梦,似有期待秦梦答复的意思。
秦梦欲要出言解释,姊姊芈琳却先一步出言维护秦梦道:“妹妹此话孟浪了!如何说来,公子成蟜也是大王手足,不倒万不得已,谁也不忍看到兄弟相残,文昌君素来仁厚,如何会置大王于不仁不义之地呢?”
这时赵姬也打圆场说道:“琅夫人不可任性胡言,冲撞了文昌君,还不赔礼请罪?”
赵正却是面有惭色的垂头不言。
不仅仅是上官琅琅让自己心寒,就连赵姬和赵正的反应,秦梦看在眼里,也觉心寒,很想拔腿离开秦国。
不过秦梦随即就释然了,这就是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的人性劣根,只要是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
为何不杀成蟜?这个问题,当初就不是问题,如今时过境迁,秦梦地位也已不同,这就成了问题。
为何不杀成蟜,联系上自己王子缭的身份,这个问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个的阴谋。
为何不杀成蟜,很多人不约而同,就会想到:这是王子缭的乱秦之策。
唉!都是人性的猜忌弱点在作祟。
这点秦梦想过,今天自己又从赵姬的眼神中得到了确认!
事赶到这了,秦梦就打算借这个事情,点醒一下以为做了几年太后,就可一权在手藐视众生的赵姬,殊不知解决成蟜不是只有杀之而后快这一条路!
“夫人既然提起了往事,那在下就说道说道为何不杀成蟜?兄弟情义自然是其一,不过只是其一。至关要紧一点,那是韩夫人和夏太后之间的势力着实强大,杀了成蟜,那只剩大王一人,那时大王可就是所有觊觎王位之人的眼中钉!我若杀了成蟜,那等同将大王放在火上烤!
眼下成蟜造反,你们可知为何造反?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人,他能有什么心计?不还是被人撺掇起来,脑子一热才走上了造反的不归路?“
秦梦掷地有声,有理有据,闻听者无不点头同意。
秦梦话锋一转又说道:“其实成蟜造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幕后撺掇成蟜造反的六国势力,太后可知都有哪些诸侯支持成蟜?”
赵姬没想到秦梦转头问她,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秦梦说道:“韩赵魏楚燕齐皆有涉及!”
赵姬不以为然,秦梦这种危言耸听的话语,她身为秦国太后,早在朝堂听过听烦听腻了。更因为成蟜走上造反道路,她也在里面出了不少力。
秦梦接着说道:“成蟜乃是大王亲弟,此次反出秦国,六国拍手称快。上党之地,易守难攻,我秦国为了这方土地,来来回回打了不少拉锯战,耗费了不知多少民力财力,长平一战虽坑赵国四十万人,可我秦国也死伤同样巨大!
成蟜在攻赵途中造反,并非偶然,而是六国之士的一个阴谋!看似郎中令嫪毐围困成蟜得手,殊不知我秦国有可能在此走向战争泥潭的万劫不复地步!
在下可听说,此次成蟜得到了赵国全力支持,赵王将饶地封给成蟜,以解他的后顾之忧!韩魏两国更是就近支持了成蟜不少军械粮秣!
太后和大王确信郎中令短时间内就能攻下屯留吗?若是战事僵持不下,不说三年,就是一年,那时太后和大王如何自处?”
秦梦这番言论并非空穴来风的恐吓之词,现实情况比此还要严峻数倍,有一例就可知道管中窥豹,韩王驾崩,而韩国并不发丧,可想韩国酝酿了多大的阴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秦国对韩国一直虎视眈眈势在必得的姿态,弱小的韩国怎能不思救国之策?
洞悉了郑国开凿三门峡的秘密之后,秦梦有理由怀疑成蟜造反韩国身渋其中。
也许韩非打得就是一面用成蟜吸引秦国朝堂的视线,一面要在三门峡筑就大坝一举水淹秦国的如意算盘。
成蟜造反,秦国不过损失几座城池,一些土地兵力,可若是倒灌渭水的阴谋得逞,那就可将秦国一举灭国。后者比前者更具杀伤力,这对阴谋战略大家韩非来说,完全有理由搏上一搏。
自大可怜的赵姬,还在这里为区区嫪毐围困成蟜而洋洋自得。秦梦真心鄙视她,若是合盘托出说韩人的阴谋,恐怕今夜赵姬就要辗转反侧了。
如何自处?秦梦只是这么轻轻一问,赵姬脸色大为不悦。
秦梦满脸不屑进一步说道:“成蟜本不想造反,是欲图不轨之人逼反了他,若是成蟜战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那些狡诈小人依然还能潇洒活着,可暗地里为祸大王的祸患不除,我们何能坦然自处?因此在下建议,这次成蟜造反,要从轻发落成蟜,却要严查宵小之徒,彻底铲除暗中小人才是根本之策!”
秦梦缓了口气,看着赵姬和赵正说道:“太后,大王,你们说我言之有无道理?我依然主张留着成蟜,我坦坦荡荡不怕有人说我心思狡诈,有意图挑起秦国纷乱,趁势复辟周室的野心!”
赵姬听罢,突然击节叫好道:“秦卿果然是坦荡君子,更是无双国士!一言让妾身振聋发聩,以秦子所言秦国接下来如何行事呢?”
“派遣秦室族老,释放诚意,前去屯留招降成蟜!”秦梦早已胸有成竹说道。
在秦梦的谋划中,若能改变成蟜的结局,那么嫪毐就不会再立新功,也就不会成为长信侯,不会被封为长信侯,那么嫪毐的实力就不会膨胀的那般巨大,赵姬也不会一手遮天,只有这样秦王赵正才能有所作为,不受掣肘!
“哦?”赵姬的语气带有明显失望之意。
秦梦早有料到,毕竟赵姬不知韩人的阴险用心,便宜成蟜,等同嫪毐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离她独霸朝纲的目标,就远了一步,因而心中犯嘀咕也属正常。
“国之大事向来有司负责,相邦主内,将军主外,妾身只是一介妇道人家,也听惯了各说各有理之事。妾身从不怀疑秦子一片赤诚之心,可是军国大事,还需众议,那样才算从善如流!”
秦梦没有明白赵姬的意思,赵姬却找来一位寺人附耳几句,不大一会,寺人带来一位中年儒生来到厅中。
赵姬微笑着对秦梦说道:“这位乃是稷下学宫名士,毂梁白夫子,博学古今,纵横兵法无所不通!不知他对秦子适才方略有何说法?”
原来他就是赵姬器重的客卿,那进献《毂梁传》的白狄后裔。
秦梦淡然一笑说道:“请夫子指教?”
毂梁白年约四十,不显老,身材修长,容貌清瘦,一尾黑须,自有一番名士风范,微笑着向秦梦拱手说道:“适才不才从寺人那里得知秦子主张,不过在下不能苟同。像公子成蟜这种大逆不道反叛之人,不当姑息,只要心底不良,就当诛之!成蟜幕后同党要一一追查,更不能轻饶!郎中令平叛要用雷霆万钧之力,否则叛党何能惧怕,引颈待戮?”
秦梦一听就知毂梁白是一个善于无理辩出理的杠子,秦梦见多了,真要辩论起来,只能越辩越糊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遂不再言语,只是轻轻对赵姬一拱手说道:“小子无意争辩,更不想干涉军国大事!请太后自便!”
毂梁白梗着脖子,蓄势待发,早已做好雄辩的姿势,却见秦梦不接招,立时泄了气,无助的望着赵姬。
赵姬不悦,不过也说不出什么,毕竟秦梦并未官职,只得挥手让毂梁白离去。
宴席吃到这个份上,再吃下去也是索然无味。赵姬借口秦梦舟车劳顿,提前宣布家宴结束。赵正很想送送秦梦,但却被赵姬以大王需主持平叛事宜为由生硬的拒绝了。
今夜秦梦仍住在咸阳宫中的文昌君府邸。
一别八年,再进这座宅邸,秦梦眼前一亮,宅院布局,一如当初,竟然毫无变化,就连当初仆人所住的房舍还摆放着当年那只养鸡的铜鼎,有一刻秦梦似乎觉得穿越了,又重回到当年逃离咸阳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