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梦是通过地道离开的濮阳城,除了富甲谁也未惊动。
五里外的密道出口,事关大局成败,由鲁上弦带人亲自把守,秦梦一出洞中,便听到嗡嗡的人声,杂乱异常。鲁上弦解释道:“近两日来,饥民暴增,到处都是是,撵走一拨来一拨,宗主见谅!”
“兄长辛苦了!人越多越安全!就不要撵他们,只要守护咱们这个窝棚也就无事,都是苦命人,本来逃荒就如惊弓之鸟,让他们凑合一夜吧!”秦梦颇为温情的关爱道。
卫都濮阳有仙人下凡,点土成粮,广布恩泽,瞬间就传遍了天下,百里之民,无不前来要口吃的,秦梦看着一望无际乡间土路上,到处都是黑压压拖家带口的妇孺老弱,觉得肩头的责任更重了。
秦梦前脚达到寒泉冈,负责营救信陵君事宜的朱家后脚就来了,朱家身后跟着一位虬髯汉子。
秦梦一见,体内热流涌动,上前一步拉住汉子的手臂,声音颤抖的说道:“樊爹爹一别五载,您苍老了不少!”
五年不见,樊大同少了初识的锐气,鬓角眉梢也已布上了霜白,见到秦梦也不由悲喜交加,紧紧攥着秦梦的手儿,慨叹道:“秦小子,哎呀,樊爹爹终于见到你了!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啊?也不说常回家看看,你田母都想煞你了!”
秦梦任由樊大同肥大的手掌揉搓自己的脸蛋子,仔细体会这种亲人久别相见的亲昵。是啊,一别五载,上次从咸阳去邯郸,因为事有紧急,过家门而不入,还破为此自责过一番。后来秦梦去了河西走廊,本想着将田氏和樊大同妥善安置到他处,却不想魏王早就软禁了他们当做了人质。至于全家迁徙到了大梁,更无机会让他们得获自由。
秦梦知道他们的消息,他们却不知道秦梦的消息,这就是樊大同一见秦梦激动地原因。
此次营救信陵君,本来想将田妈妈和一众孩子救出大梁,但顾虑到有可能引起魏王的联想,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救是一定要救得!因为秦梦知晓,随着魏王大限将至,有可能在临死之际,会以此为要挟。到时自己就要被动了。
“小子也想煞你们了,樊爹爹快快里面请,今夜咱们不醉不休!”秦梦情真意切将樊大同让进居室。
一阵眼红耳热过后,樊大同竟木讷了起来,怯生生的问道:“秦小子你如实告知樊父,你到底是不是周室王子?听说你在西边,建国立业,不知是真是假?”
秦梦哑然失笑,半开玩笑道:“这是从哪听说得这些传言?小子身份如何玄奇,终归也是你们的义子!樊爹爹千万不要为此和我生分!”
“那就是真的了?贱民见过王子!”樊大同说着,还就要跪地见礼了。
秦梦连忙搀扶,见他不起,遂用话吓唬他道:“樊爹爹快起来,不要管这些无关紧要缛节,小子冒着风险将樊爹爹请来,那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相告!”
樊大同脸色大变,秦梦也板着脸说道:“樊爹爹可能不知,咱们一家会有血光之灾,让你前来,就是趁着饥荒大乱,带领全家逃出大梁!”
樊大同确实被吓住了,声音发颤问道:“逃往何处?”
“逃往海上!”秦梦也已为一家老小制定了周密的逃亡计划,只是再等一个时机而已。作为墨门的基地,东海钓鱼岛便是一个绝佳的避难之所。
秦梦见樊大同安静下来,随即引导他进了屋中,笑着说道:“一切都在小子掌控之中,不急一饭之间。樊爹爹请就坐!”
“见过樊父!”左清放下高高在上的王子夫人身份,跪于门口贤惠的迎接秦梦这位义父。
尽管这些年樊大同也见过不少大场面,接触过不少公卿大夫,却依然有着小门小户庶民的拘谨。
“啊!夫人啊?不敢不敢,老汉受不起!”樊大同局促不安说道。
“樊父稍等,妾身这就为您张罗酒食!”左清说着退下。
左清一走,樊大同自在一些,不安的秦梦面对面坐下,看着远去的左清问道:“当初我觉秦子配不上左氏女,如今再看来,是左氏女眼光非凡!”
秦梦咯滴笑了,没想到一别数载樊大同倒会变着花的夸人了。
“樊爹爹如此善说,重任交托给你,小子也就放心了!”秦梦呵呵笑道。
三两句交谈之后,两人很快就找到往昔之间的融洽。
大口喝着西域来到葡萄酿,大块吃着西北风味烧烤,两人畅谈这几年不见的生活,也不知何时就醉趴在饭几上了。
秦梦被左清推醒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秦郎,卫君子南真来了,他很急,不知遇上了什么麻烦,郎君醒醒!”左清焦急的说道。
秦梦摇了摇昏沉的大脑,随便裹了件长袍,便向待客厅走去。
“秦弟不好了!咱们在河间之间的老巢被人端了!冶铁作坊,车舆作坊被人捣毁,留守的五千士卒死了大半……”子南真满腔惊恐说道。
秦梦闻听一下子就从迷糊中清醒,立时问道:“什么?河间兵营被人洗劫了!是谁干的?”
子南真哭着脸说:“就是因为不知道是谁干得,这事情才显得诡异,为兄昨夜得到噩耗,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是谁所为!”
秦梦一时之间也怔住了,河间卫军营盘也打造了数年,不说固若金汤,那也不是纸糊的,怎能一夜之间就被人攻破?
“攻破我营盘至少集结十万之众?这么大的阵势,河间之地上除了魏赵还能是谁呢?”秦梦不解的问道。
“不是……,不是大军来攻,而是一伙不明身份之人,掘开大河,引水倒灌我营盘,士卒皆是溺水而亡!”子南真倒了口气说道。
只通过水攻,就将子南真经营数年的基地毁于一旦,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子南真筹建卫军,在隐秘方面采取了多种措施,比如分地分房,全家迁徙,五户连坐互相监督,在黄河两岸设立层层关卡,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也不为过。可是随着卫军吸收的士卒愈多,再严密的保密,也有泄露的风险。被外人得知一支强有力的卫军存在也就全在意料之中之事,可是泄露了就泄露反正不多时之后,子南真将要带领卫军北征,向外开疆拓宇。
然而敌人只凭借挖开了黄河,就令卫军后方基地淹没在了洪水之中,己方还不知道是谁所为,这就太令人震惊了。
秦梦倒抽一口凉气,随即也陷入迷惑之中。这是谁下得黑手呢?
“难道咱们内部出了内鬼?也不对,若是有内鬼,应当前在几日行动,如此一来,就可尽毁咱们心血!”秦梦喃喃自语,突然问道:“二帝陵工地有无异常?”
“子南真摇摇头,担忧的说道:“目前倒无异常,可是保不齐大军之中已经渗入了间细,愚兄连夜赶来就是想和贤弟商量,能否暂缓施工?二帝陵处于秦魏大军夹击之中,若是手中这一万五千人马被人歼灭,咱们即便骗得了秦魏两国的粮食,到时也无福享用啊!”
二帝陵就是卫都濮阳西北三十里处的两个土岗,百姓皆说这是两座陵墓,是上古时代三皇五帝中的第二帝高阳氏颛顼和第三帝高辛氏帝喾的陵墓。
上古君王下葬讲究不树不封,秦梦不以为然,事实也证明,土岗下面连块朽木都没有,尽是黄土,啥都没有!不过这二帝陵自此也非空穴来风,因为卫地本就是颛顼和帝喾的王畿,百姓的美好寄托应当尊重,秦梦决定彻底落实这一传说,于是联合卫君子南真,为二帝陵羞陵建墓。
这其实是秦梦和子南真打劫秦魏两国计划中的核心环节,关系大局的成败,秦梦蹙眉思索了一下,点头同意子南真的暂缓决定。
子南真不敢大意,和秦梦达成共识后,旋即返回二帝陵,毕竟那才是他子南真的命门。
此事关系,济世救民大业,秦梦尽管头大,但却不敢懈怠,及时招来墨门隐者,前去河间魏县之地调查此时。
秦梦脑中乱成一片,胡思乱想,到底谁是幕后黑手,可是根本无从查起,可以确定不是利害相关的秦魏两国,更不是好不沾边的赵齐两国。是卫角?秦梦苦笑,幸亏是昨夜拉拢的卫角,提前几天,他就是最大的怀疑对象。不是卫角,那还会是谁呢?
秦梦要尽快找到答案,否则计划就要流产了。
着手此事之前,秦梦要送樊大同一程,路上顺便叮嘱他按计划行事,务必确保全家老少逃出大梁。
送樊大同过濮水时,却见到了万千聚集在河边的饥民,问了身边墨者才知道,秦王特使要再此放生祭天。
秦梦隐在人群之中,见到了久违的魏丑夫,一身锦衣,头戴华冠,意气风发,似乎又年轻了几岁,身边跟着的两名美人正是绿竹和芄兰。
樊大同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不屑的说道:“吃软饭家伙!”
秦梦听闻甚是惊奇。连忙问道:“樊爹爹认得此人?”
樊大同嗤笑道:“不就是魏老二?河间人士没有人不认得他,他自幼老二就奇长,听说后来去了秦国做了面首,后来锦衣会乡,犒赏乡党,爹爹曾慕名他家见过他一次,十多年过去了,这厮还是如此风流倜傥,我都老成这了,他却越活越年轻了!”
突然秦梦如同针扎一般差点跳起来,抓住樊大同肩膀问道:“爹爹你说这厮是河间人士?”
樊大同莫名其妙说道:“就是啊!河间魏县人士,他曾宣扬他是魏氏王族,净是扯淡,魏王宗室八百年前就前往了晋地!”
“终于找到了罪魁!”秦梦颇为兴奋,随即跳下马去,声称有急事,向樊大同拱手致歉,就此告别。
秦梦在赶往黄河铁丘渡口的路上,便遇上了前来相见的卫角。
卫角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秦王正今日一早就召我过河,秦王让仆下告知宗主,昨夜魏丑夫和一些身份不明之人,密谋劫持宗主的义父义母?”
秦梦听闻如遭霹雳,连忙命令朱家急追樊大同。
朱家走了不多时,有墨门兄弟返回,苦着脸说道:“濮水之上人山人海,快马不能行!朱贤弟让我告知主公,恐怕追上樊父也到了大梁,希望主公再想其他救急之策!”
秦梦趔趄退后一步,失魂落魄的想到:“难道魏丑夫知道我就在卫地,这些都是偷天换日的阴谋?不可能!”
秦梦经过一番深思自查之后,根据得出的结论还是否定了自己这个耸人听闻的判断。
若是魏丑夫幕后的人知晓这是一场天大的骗局,大概今天也就不会再去濮水上放生祭天了。他们应当知道自己并未因为坠崖而死,还苟活在这个世上,他们如此这样做,应当是铲除自己的势力,抑或者为了控制约束自己。
秦梦想及于此,心中稍安。但一想到为人所制的痛苦和羞辱之后,心中便火气。这时从南边过来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秦梦不用打听都知道,必是魏丑夫这厮,放生归来了。
秦梦撇下卫角,隐藏进了隐秘之处,待他走后,秦梦出来问询卫角说道:“魏丑夫和你说了什么,看他一脸担忧之色!”
卫角笑道:“魏丑夫示意仆下抓紧收拢卫都人心,若是等着魏人在濮阳城中做大,我等就没有机会再接触到了仙人东王公!”
秦梦笑了,纠结的心终于舒展了。魏丑夫以及魏丑夫幕后的大佬还未觉察出这就是一个骗局。
“催马前去二帝陵!”秦梦命令韩政驾马去找子南真。
子南真混在万千卫军士卒装扮成的饥民之中,正在和心腹商讨化整为零隐蔽之策时,秦梦找到了他。
二帝陵的挖掘没有停止,反而较先前更加急迫了起来。
秦梦返回寒泉冈墨门指挥部时,朱家还未回来,秦梦便担忧了起来,如今人手紧张,身边再无绝对心腹人手深入魏都大梁搭救田氏,然而自己不是绝情寡义之人,田氏若是为人所制,自己到时必定投鼠忌器,这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