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胡王没有立时答复满脸兴奋之色的卫琅,而是背起手来,眼神灼灼的重新打量起了秦梦。
“都是妾身连累了秦郎!若有来生,妾身为奴为仆报答郎君!”满眼愧疚之色的臧卓娅,抱住有些不淡定的秦梦,小声呜咽倾诉道。
“无妨!适才会有性命之虞,如今身份暴露,我俩反倒安全了,我们不仅不用受苦,东胡王还要礼遇你家郎君这位周室王子!”
秦梦一面说着,一面为爱姬擦拭去脸上泪水,而后站直了身躯,挺胸抬头,自信满满的看向正在凝视自己的东胡王。
卫琅身为燕国上谷郡的郡守被俘都未被杀,还被礼遇成了东胡客卿,自己一个叱咤诸夏诸国的周室王子,怎么也得成为东胡王的座上宾啊?
既然老底被人揭穿,秦梦反倒更加镇定自若了。
“你是周王子?”
东胡王打量秦梦良久之后,一副疑惑的神态,轻轻问道。
“是啊!”
秦梦淡然回答道。
“周赧王之子?”东胡王接着又问道。
“不错!周赧王之子——缭!”秦梦与他对视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小子,你真是周王子?你他娘的怎么早不说?来人设席,王子上座,本王要与你结交一番!”东胡王满脸凝重突然放声大笑,手搭秦梦肩头,似是老友相见,热情的拥着秦梦说道。
秦梦惊得目瞪口呆,画风转变太快,有些不敢思议,犹如梦中一般恍惚。
“中山王女并非美姬,本王王族皆是倾城美人,王子喜欢,本王让你随意挑选!走就坐相叙!”东胡王粗大的手臂揽着秦梦的肩头,不由分说,便将秦梦摁在王座矮几之前侍从新铺就的白狐皮暖席上了。
帐中只有东胡王的笑声在回荡,气氛诡异异常,东胡左屠耆王和卫琅面面相觑,一脸懵懂之态。
“来人,摆酒设宴,隆重招待周王子殿下!左屠耆王前来陪客,卫卿知会王子的随从,好生安排,不可怠慢!”东胡王浑身的杀气不见,此时变成了一个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了。
左屠耆王愣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也是一改高高在上气势凌人的做派,面露谄笑垂手侍立东胡王身侧。
卫琅和东胡王默契的对视一眼,也离开了王帐。
秦梦想到会得到礼遇,却没想到东胡王如此热情礼遇,短暂懵圈之后,很快清醒了过来,知道一切都是虚伪客套。
秦梦回头望着孑然一身立于帐中的臧卓娅说道:“这是我的爱姬,非是一般婢子,此来大营,是因爱姬念家了!不告而来,却是失礼,大王海涵!”
“无碍!王子不分戎狄华夏一视同仁,能娶我东胡之女为妻,这是我东胡的荣幸!”东胡王的秃头泛着亮光,满面红光,客气的说完,又转向臧卓娅说道:“你父在时,也是多蒙本王恩泽收留,过去的事,就让它糊涂着吧,你暂且回帐,从此以后,本王一定隆遇你的母族。”
臧卓娅并不言语,只是望着秦梦。
秦梦站起身来,抱抱美人,小心安慰道:“先回去,按昨夜之计行事!放心郎君无碍!”
臧卓娅三步一顾离开东胡王帐,秦梦回身再次来到东胡王做之前,这次开口没有在和东胡王笑里藏刀的虚伪客套,而是打破了刚刚烘托出的融洽气氛问道:“大王不远几千里,攻伐月氏是为何?”
东胡王一怔,随即摇头,再次眼神火辣的凝视秦梦,说道:“非是征伐而是做客!既然王子来到我的大营,一切都好说!你让本王撤军,本王明日就撤军!”
秦梦听了满头云雾。东胡王犹如变了一人似的,他那眼神,好似在看心怡美人,这种神态,就连秦梦也吓得眼神躲闪起来。
“难道大王此次征伐月氏,是为我而来?”秦梦鼓起勇气问道。
东胡王满脸欣喜之态,只是点点头,并未答话,而是挥手对身旁的左屠耆王说道:“你退下,替父王守好门帐!”
至于如此,东胡王竟连他的太子都要背着!火石电光之间秦梦突然想到东胡王了敬若上宾的原因,难道东胡也知晓自己西行是为寻找西王母神山,求得不死之药?没想到还真被秦梦猜中了。
“听闻王子殿下西行明则行商,实则是为诸夏大王寻找西王母神山求取不死之药,本王这才驱兵三千里,相会王子而来!”东胡王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僵硬的笑容,引发脸上肌肉抽搐。
听闻东胡王实言相告,秦梦心中一切迷惑随即而去,然而细想之下,又隐隐生出一些不解。
燕赵两国边界,如此疯狂的挖掘长城,东胡人并不知情,然而自己西行寻找西王母神山,为何东胡王竟能了如指掌?
另外根据一路上河提尔利的攀谈记忆这一两日在东胡大营所见所闻,秦梦得出东胡王西征月氏,他的臣属并不知东胡王的真实目的。
这就更奇怪了,东胡王的消息是从哪个渠道得知?赵王那里?魏王那里?哈市秦国那里?好像他们和东胡都没什么直接瓜葛,再说这样绝密的消息,只有上层极其核心的人物才知晓。即便他们知晓,也不会轻易扩散,更不会扩散到了东胡草原!
西行一路上秦梦根本就没有进行过声势浩大的祭山拜山活动,从咸阳出来一路到了积石山,又从积石山回来,直奔金城,出了金城就翻越了乌鞘岭,消息更是不易从河西走廊中传进东胡草原。
会是那些充作死间的洛阳商贾泄露给东胡王的?也不对!所有商贾并未和秦梦所率的魏武卒黑衣侍卫同行,他们只是在后面尾随,再说唐秉调查得知这伙洛阳商贾,前期未来,而是后来跟随运粮商贾潜伏进来,如此一来这伙死间知晓秦梦西行的真正目的更是没有道理!
“大王如何会知晓,我西行的这惊天秘密?”秦梦还是脱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东胡王摇摇头说道:“你不用得知本王从何处知晓,本王就想问问,你西行是否找到了西王母神山,求得了不死之药吗?”
秦梦摇摇头,正欲详细解释西王母神山多如牛毛,一时难觅踪影时,不想东胡王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如水。
“没有?可是本王听闻你却是找到了!”东胡王的和善笑容尽去,重回恶相之态。
“谁啊?”听话音东胡王这是听信了不实之言,秦梦苦笑不得的问道。
“你不要追问是谁,反正本王就是知道,你见到了西王母,而且还求得了不死之药……”
“这到底是谁向大王进献的不实之言?”秦梦再次追问。
这人到底和东胡王什么关系?秦梦好奇心也被挑了起来,一时竟比想要得到不死之药的东胡王还要急切。
“不要问此人是谁,本王就问你,可否赠我一支不死之药或者引我拜见西王母!”东胡王已经有些癫狂了,本来与秦梦面对面相坐,此时他却隔着矮几,用手揪住了秦梦的衣襟,瞪着血红的眼睛急切的问道。
秦梦与他对视,东胡王的眼神复杂,乞求,怨恨,急迫,卑微,还有杀气……
秦梦无言,确实是一时无语,东胡王到底是听信了谁的谗言,怎就如此笃定自己找到了不死之药。
“有还是没有?给还是不给?引还是不引?”东胡王的急迫语气又加重了几分,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
“给给给……大王,稍安勿躁,容我慢慢说来!”秦梦觉得这样下去,东胡王会把自己勒死,不得已暂且承认道。
东胡王抓着秦梦衣襟的手终于松开了,不过急切的追问道:“好!在哪里?快拿来?”
东胡王年纪一大把,平时看起来也是一位遇事沉稳之人,遇上这等事,怎么变成了孩子脾气。
“小子若是有,给了大王也无妨!可是小子没有啊?就连西王母神山,小子都没有找到呢?如何也不敢欺瞒大王!”秦梦察言观色,东胡王依然处在暴怒的边缘了,也不敢在以王子自居,而是低声下气,弱弱的解释道。
“什么?你不想给本王?一番礼遇你不要,非要本王重威胁迫吗?”东胡王拍着矮几大吼道。
“息怒!大王息怒!小子确实没有找到西王母神山,到底是谁向你进献谗言,小子愿意和他当面对质!”秦梦耐着性子,辩解道。
“若是没有见到西王母,羌戎围攻月氏,怎会有光明神女的现身?你小子不要蒙骗本王,本王幼年时,可是在月氏当做质子,自然知晓月氏王族中焉支山中有冠光明神女的传说?”东胡王瞪着大眼睛面红耳赤的斥问秦梦。
秦梦一拍脑门,我勒个去,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月氏之祸,竟是夜明珠所惹。
“大王,可听过随珠?那是诸夏一个姓曾的诸侯国出产的一颗宝珠,在夜间光彩夺目!其实当时月氏女王为了御敌,是将夜明珠磨成粉,涂成了光明神女,为了是击退羌戎,重夺阵地!”秦梦苦口婆心解释道。
“什么随珠!小子休得用花言巧语欺瞒本王,如今你就在我的手心之中,本王和你好说好商量,你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本王对你强来吗?”东胡王咆哮,一弯身将矮几掀翻在地,案几上各式一堆乱七八糟的彝器,叮叮当当便砸在了地上。
“谁让你进来的!“帐外左屠耆王领着一众执剑甲士应声闯入帐中,却被东胡喝退了。
这也不怪东胡王!一匹来自大宛的良驹,他都深信是北辰神带入凡间的天马,更何况深入人心的西王母传说,一颗随珠怎能动摇世俗之人追求神仙的妄念?秦梦清楚记得姜牧羊之子姜耗牛那副仍然坚信焉支山上有西王母的表情。
东胡王凶相毕露,满脸通红,头上金冠也歪了。秦梦也不禁大骇。
“你想怎样?”和东胡王这浑人讲不通道理,秦梦也懒得讲了,直起腰呵斥道。
“本王动不了你,就从你身边的人下手,先杀尽你的随从!”东胡王暴怒道。
秦梦听闻不禁大骇,小腰再次弯了下来,语气也软了下来:“好说好商量,小子不能满嘴胡诌,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若是没有,却说有,找来一些丹药欺蒙大王,也非难事,可那样做就亵渎了上天,小子不会这般干!若不是大王急攻月氏,小子眼下就在西去条枝西王母神山的路上,也许西王母就在那山上!大王若真想求得西王母不死之药,可派人随同小子一块去寻就是!”
秦梦也想过摘些珍奇异草暂时糊弄一下东胡王,可是东胡王不傻,必然要验证真伪,若是被他揭穿,反倒弄巧成拙!也不知崔广他们得到自己身份被揭穿的消息,会不会立即撤离东胡大营。惹怒了东胡王,自己倒无性命之危,然而身边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后果不堪设想,倒不如将他往寻找西王母神山的道路上去引,那可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道路,因为地球是圆的!
“报卫卿觐见大王!”这时候门外甲士唱喝道。
“进!”东胡王不耐烦的应道。
卫琅进入大帐,见到秦梦和东胡王之间一片狼藉,愣怔了一下,随即禀告道:“报大王,此子的一众仆从皆散去,就连那中山王女,也不知了去向!仆下见到他们留下大帐中的衣饰,认为他们必然乔装改扮,潜出了大营,躲在某处,以便天黑远遁,大王是否吹角,全营动员擒拿他们?”
秦梦听闻这个消息,心中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按照昨夜商定的应急措施,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秦梦会承认自己周王子,月氏王婿的身份,那时候所有人应当脱离东胡大营,进入草原腹地隐藏起来,伺机而动。
秦梦相信凭借自己的身份,不会有性命之虞,可其他人就不同了。
东胡王一双血红的深眼,杀气腾腾,喘气越来越粗重,瞪视秦梦,犹如猛虎扑食前的蓄势,突然拔出腰中长剑,举过头顶,劈将下来,秦梦本能一闭眼,只听咔嚓一声,睁眼看到身前那那结实浑圆的上等楠木矮几断为了两段。
“吹角!全军戒严,挖地三尺也要寻找他们!”东胡王大喝一声,又指着秦梦喝道:“来人将他绑上天杆,让他们的一众仆从看着,你是仁爱王子,本王就不信你手下就无忠君爱主之徒?”
秦梦暗叫不好,此时宁愿身边一切人都是忘恩负义之徒,若是他们露面,只能乱上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