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名声显达的人物也是需要用金子堆砌的。
秦梦再次认识到了,信陵君除了名声,真得一无所有。
鄗城只是一个三里之城,巴掌大的地方,严格来说只是一个庄子。没有坚固高大的夯土城墙,只有一道低矮的风化很严重的泥墙。站在两块糟的不成样的木城门下眼中就能尽收城中情况。
如同华夏大地上千篇一律的村庄一样,城中都是土黄色的泥柸房舍,要说信陵君的封地与众不同的地方,也就是城门口处的马厩。
城门前的空地上一排排挑高两丈棚檐宽大马厩很是扎眼,棚下楔钉着密密麻麻的碗口粗细的油黑木桩子,一色矫健骏马栓在其上,马槽的马料都是清一色的黑豆精料。四五个黑面汉子忙于其中,填料汲水洗马。
信陵君将秦梦引入城中唯一一座半砖石门楣的院落中。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从崭新的石砌阶级,整齐鲜亮的房檐茅茨来看,这应是刚完工不久。
众星捧月,秦梦落座在院中最大土屋之中,这里空空如也,没有钟鼎熏炉,也没有皮革暖席铺地,仅有几张矮几,几片草席。
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信陵君说道:“秦子是否有些诧异,我魏无忌盛名之下,竟然如此寒酸!其实我魏无忌更是不堪,这些房舍还是近几日我的门客为我隐居特意新起的!”
身份显贵而甘居落魄,身处困顿却要体恤门人,在这朱门肉臭的贵族上层之中,信陵君魏无忌俨然就是一股珍奇的清流。
战国四公子之中,司马迁老先生最是推崇信陵君,就连高帝刘三也念念不忘魏公子无忌,从侧面可想其为人如何贤达。
信陵君越是这样说,秦梦愈是对他敬重。
鄗城信陵君的门客与毛公薛公交谈之中,对秦梦的得体举止赞誉不断,同时也对毛公薛公不从三户津渡河有些微词。
昨夜中了蒙汗药迷烟,至今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毛公薛公在过河时,也已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毛公薛公难辞其咎,在三户津遇上信陵君门客时,并未透露此行还有秦王公子,更是没说清秦梦忌讳三户津。
事已如此,责难无益,与毛公薛公交好的南公念念有词解围道:“秦子先师所虑不无道理,秦者,三人护禾苗,三户津者大水也,秦子乃年少俊禾,入三户必被大水所淹,性命堪忧,不能不忌讳!”
这老头真是个活宝!瞎诌附会的有鼻子有眼!秦梦听闻哭笑不得。
红脸白须的南公见秦梦对他投来欣赏之意,更是人来疯的说道:“既然秦子玄奇的先师都这样说了,老朽更是突发奇思,日后秦国必灭于三户!”
南公一席损秦之论,惹得信陵君诸位门客热烈附和。
秦梦听了却是肃然,也许再过几十载,南公此言就会演变成“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一版本了。
信陵君家仆穿梭如织,酒席布置完毕,信陵君将秦梦待为上宾,举杯相邀:“这一年来,受馈秦子颇多,而秦子待我一如师友,寒舍虽无其他,但歌舞美人,醇香美酒却是不乏,秦子咱们痛饮一番,不醉不罢!”
秦梦却是心思重重,一直在思量鼓动信陵君起兵合纵的对策,这是淡淡附和。
“嘿嘿……”然而这时屋中却出现了一声不相融的怪笑。
秦梦不禁皱眉,向下看去,只见满满一屋宾客人头攒动,笑声过后,一时也未发现笑者是谁。
信陵君的门客不乏怪异之士,秦梦也未太放在心上,然而怪笑又起,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站起一位身材单薄之人,拱手说道:“秦子敬受公子如此重礼,小子认为你不配!”
秦梦听闻,嘴中嚼着的一块肥肉,差点没有呛喷出来。
这谁啊?这般无礼!不过这尖利的声音倒是有些熟悉。
秦梦思量之时,就听信陵君一拍桌子,厉声道:“张耳不可放肆,不是秦子举荐,你能来我门下吗?”
娘的,竟然是张耳!秦梦听了,刚才未喷溅出来的大肉块子,这一下子全喷了出来。
信陵君斜眼望了秦梦一眼囧态,眼含笑意怒喝道:“张耳你这竖子,是什么身份,秦子是什么身份!不说他与我的情谊,只凭他周王遗孤的身份,本君之礼再隆重也不为过!还不前来向秦子赔罪!”
由于逆光,秦梦看不到张耳的正脸,不过他那梗梗的脖颈却是一目了然。
秦梦胡乱擦了一把嘴上的残渣,向信陵君一抱拳说道:“耳兄这是有话要说,公子请让他吧话说完!”
秦梦的淡定,信陵君看在眼里也不禁肃然起敬,遂气鼓鼓的说道:“你这厮就是头野驴,秦子不和你一般见识,若你讲不出道理,看我如何责罚于你!”
令人更惊异的是秦梦没有高居上位,而是下堂来到张耳近前。
一年不见,张耳也长高了一头,就连嘴上也蓄起一道浅浅的胡须,秦梦心道,这货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汉高帝刘三这样的人物都还要称他一声大哥,他怎会是一时脑热就上头的莽夫呢?也许这一幕是信陵君早已安排好的!
“别来无恙,耳兄!你我老相识,适才未能和你见礼,是小弟的不周!”秦梦谦卑的作揖说道。
张耳却是脸色乌青,怔愣片刻之后气呼呼的说道:“秦子在魏言必称忠君爱国,在秦也是如此,秦子到底尊得何君何国,若是魏王魏国,却不见你将公子成蟜进献给魏王,却是私藏隐匿。
信陵公子对你有救命之恩,得秦王公子赵正,你却私受平原君赵端!
故国危难,你却不思为国解忧,只是谦恭虚伪,你说你配公子这般的隆遇吗?我张耳说得不对吗?”
句句诛心,秦梦听了心中也不觉敬畏,没想到张耳口才如此了得。
秦梦未开口之前,坐在贵宾席上的平原君赵端却是勃然大怒,一巴掌下去,案几的杯碗筷箸立时腾空。只听他喝骂道:“挑拨离间的小人,秦王公子赵正,本君从未豪取强夺,只是国中宵小之徒甚多,寡人以防万一,这才大兵护卫,若是舅父需要,端儿双手奉上就是!”
半路杀出一个挡刀的,秦梦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拾起赵端的话音淡淡说道:“耳兄误会平原君,也误会小弟了。小弟效忠魏王敬重公子之心可昭日月,家人资财全部都在魏国,而秦国一国视我如仇寇,秦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小子怎么会亲秦呢?适才我也向公子表明了心迹,若是我一人能换魏国太平,小弟甘愿引颈待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