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似满腔的幽怨和无奈,其实是魏丑夫敢怒不敢言的控诉。
“魏公怨我?”秦梦冷冷瞄着魏丑夫问道。
魏丑夫被秦梦看得有些怯懦,连挥不知如何安放的双手辩解误会。
谁知秦梦咯滴笑出声来,伸手接过鲁勾践递上来的一个小包袱,塞进魏丑夫怀中,接着说道:“既来之则安之,魏公既然搭上了小子这艘贼船就不该再生跳船偷跑之念,你若安之顺之,哪还会遭受这份苦啊!
魏公若是和小子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小子为人向来仗义,对于相熟之人,小子从来不会让别人吃亏,这就是小子朋友遍天下的原因。
包袱中乃是周王室的传国玉玺,昭王想得而不能得之物!小子就送给你,好让你转送给大王!如此以来,你擅自前往乌氏,就有充分理由,大王不仅不会罚,相反还要给你加官进爵!说不定还会给你封一个北地郡的封君。
魏公,你说小子为人如何?是否是旺友之人!”
魏丑夫慌忙将手中包袱打开,取出了那块新亮的方鼎玉玺,颓废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是官场老油子,自然了解周室的传国玉玺代表的祥瑞之意。
不过凭借多年的世故经验,深知天底下没有这般便宜的事情,于是警惕的在秦梦脸上寻找着破绽。
只见秦梦哈哈笑道:“魏公果然睿智,小子也无意欺瞒魏公,这方印玺其实是假的!”
秦梦此话一出更是令魏丑夫惊诧不已。
秦梦接着为其释惑道:“魏公莫惊,你说,这个节骨眼上,不管真假,大王是不是都会将它认成祥瑞?世人都说小子是王子缭,既然是我拿出的传国玉玺,真假还需质疑吗?你只管献上去,若是事情败露一切推到小子头上就是了!”
魏公凝神思索良久,不断的叹着气,嘟囔道:“想起当初在下好为人师的炫耀,真是汗颜之至啊!事已如此,唯听秦子吩咐就是了!”
秦梦眉开眼笑,事已如此,魏丑夫就算上了自己这条贼船了,眼角余光瞥见魏丑夫和两位卫女眼中都是惊骇之色。
“魏公好生休息一晚,明日我等返回咸阳!”秦梦向魏丑夫告辞后,便大踏步出了房门。
秦梦在驿舍外面见到了亭长的孙子,他年龄和个头都和自己相仿。
秦梦开门见山问道:“外面的天地大吗?”
皮肤黝黑的少年人瞪着大眼睛,抱着手中的宝剑,只是点点头,眼神已较初次见面是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恭顺。
“你叫什么名字?帮了我这么大忙,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都说不过去的!”秦梦又问道。
少年没有立即回答,打量了秦梦好久,才冷冷的说道:“章泉!”
这时一旁的鲁上弦走上前来,向秦梦拱手作揖说道:“此子命不好,母亲死于难产,三岁不到父亲,二叔,三叔相继战死,和祖父相依为命,身处山中,没有玩伴,祖父嗜酒,便塑造了他这样的孤僻性格。不过这沉稳的性格倒是练剑的好材料!”
“不如兄长就收下他,教他习剑如何?”秦梦随口说道。
只见章泉面色泛出了几丝惊喜,扑通就给鲁上弦跪下了,也不言语就这样干跪着。
鲁上弦摇着头笑道:“一路上就是这番光景,十多天来,说不过十句话,还以为他傻,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我教他习剑,也不曾听他叫过一声师父!但他却有敬重我的意思!”
秦梦想笑而没笑,因为你面对章泉这样的木讷少年,心中萦绕的只是对他的可怜之情。
秦梦与他结识,纯属机缘巧合。
原本打算让鲁上弦押着魏丑夫前去乌氏晃悠一圈,而自己乔装潜回咸阳。在收拾一众被蒙汗药麻翻的腹墨时,秦梦见到了瞪着一双胆怯眼睛穿着破烂龟缩在墙角的章泉。
“把你的衣裳脱下来,咱们换上一换!我这身锦衣,顶的上十套八套布衣了!”秦梦本是可怜他之意,谁知他竟然木纳不动。
秦梦还以为碰上了傻子,谁知他不傻,只是眼巴巴看着地上的一柄宝剑,愣愣出神。
“想要剑?”秦梦试探着问道。
没想到章泉竟然点头了。这令秦梦很是吃惊说道:“你不聋啊!会说话吗?要剑做甚?”
章泉冷冷的眸子中射出两道寒光,就是不答话。
秦梦当时觉得这就是个痴傻少年,心中萌生了利用他之意,便诓骗他道:“换上我的衣服,替我向西走上一趟,此剑就归你!”
谁知章泉真就照做了。
秦梦惊诧不已,不过歪打正着,这么长时间桓齮的腹墨之所以没有发现异常,皆是因为章泉这个替身,否则秦王子楚和桓齮早就生疑了。
突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诸位上官,不知大驾光临,卑职未迎,实属失职,恕罪,恕罪!”
来人正是少年的爷爷甘泉亭长章老丈,就当他向秦梦跪拜施礼时,惊奇的发现孙子也在其中,而且人模人样,一身锦衣华服,而且怀中还抱着一柄宝剑。待他揉眼确定无误是自家孙子后,不知是愤怒还是惊喜,反正大吼一声道:“你小子,原来在啊!见到贵人也不说跪拜,你活的不耐烦了吗?快跪下行礼!这些天是不是又去山里打狼去了,看你油嘴红光就知道没少吃肉,你这兔崽子,有肉也不想着给祖父带上一块!”
章老丈一席言,惊得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真想不到,不爱言语的章泉这般生猛,竟然还敢打狼。听他祖父的言外之意,章泉干这事不是一次两次,而是经常如此。
章泉一下子就被膀大腰圆的爷爷提着耳朵强按在了地上,他很是恼怒,几次挣脱失败后,章泉竟然气急败坏的将怀中宝剑拔出一截,似是觉得不妥,又插进了剑鞘。然而一道凌厉的剑光,立时就晃了爷爷一眼,章老丈立时就被章泉从未有过举动震呆在了原地。
章泉趁机挣脱出来,站到了鲁上弦的身边,恶狠狠的看着祖父。
章老丈很快回过味,发怒冲冠骂道:“你个狼崽子!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爷爷含辛茹苦养育你这么多年,还不如养条狗,今日竟要把剑杀手,来啊!你杀啊1你哥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就不该让你活,溺死你在泉中得了!”
这时秦梦阴沉着脸喝止道:“好了!没见到你孙儿顾念一片亲情又合上了剑吗?章泉我带走了,这是一千钱,拿去沽酒喝吧!想你孙子时可到咸阳城里探视!”
能成为文昌君的家仆,这对于甘泉亭的亭长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他虽是个酒徒,嗜酒如命,但知道孙儿要走,眼神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不舍之情。
他嘟囔道:“多谢君侯赏识,泉儿打猎是把好手,自小就不怕野兽,当年他母将他生在泉边,不想流血而死,周遭四五头狼,都被不敢靠近!长大了就是这副孤僻的性子,就喜欢呆在深山野林里!”
震惊!让所有人都震惊!
章泉真可谓不显山不露水,包括墨门隐者在内,所有人都在齐望章泉,重新打量他。
章泉跟着秦梦的马车走了,丝毫没有回头再看祖父一眼。
这种没有言语的冷漠也算是一种告别吧!
来到这个时代,秦梦早已不再惊讶人心的冷漠,亲情的缺位。
这种冷漠,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
在一个命如草菅的时代里,亲人间培育出的丰富感情,不亚于是一种自虐。这个全民皆兵的时代,生命说没就没了!一个感情细腻的人,是经受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想要活着的人继续活着,只能麻木彼此情感。
麻木是最好的镇痛剂。
章老丈未尝不想着子孙满堂,含饴弄孙,然而生存的残酷,亲情的奢侈,让他备受折磨,他是在喝酒吗?那是他在麻木自己。
也许酒醉之后那个梦里的世界才是他的快乐源泉!
“你不该拔剑的!他终归养育了你一场!”秦梦在行路的间隙责问章泉。
这少年永远只有拒人千里的冷漠,然而当秦梦离开后,他却眨动了两下眼睛,鲁上弦说这代表章泉听到心里去了。
第二日午时,咸阳城里到处传扬着:文昌君终于从北地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