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梦附和道:“小子不才正巧读过!左氏之传,史之极也。文采若云月,高深若山海,史家之经典也!”
秦梦如此评价,立时引起了韩王的兴趣,他本是躺在水中,转而坐了起来,惊奇道:“秦卿点评一箭中的,想必有独到见解吧!读史明智,鉴往知来,当今是春秋天下的延续,天下更为纷乱,本王很好奇日后天下局势当如何走向?难道韩赵魏秦齐楚燕还如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轮流称霸中原,三年一小仗,五年一大仗,一直循环往复吗?”
韩王此时如一个虚心求教的小学生一般,殷切的望着秦梦,令秦梦受宠若惊。
秦梦绝不认为韩王这是虚心求教,而是一种试探自己学识深浅虚实之举。
“不会的!春秋二三百年,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到了今天,天下所剩诸侯两把手就能数得过来了!若是这样下去,天下终究会成为一人之天下!”秦梦没有转弯抹角顾忌韩王小小的心脏承受能力,直言未来大一统的趋势。
这样的结局,作为一国掌舵者,必然想到过,只是身在其中,掩耳盗铃,不敢承认而已。
韩王沉默良久,悠悠吐出了一句话道:“秦卿意思是,我韩国终究会亡国吗?”
是的,韩国在六国之中第一个亡国,据此时仅剩十八年矣!
秦梦不敢泄露天机,害怕遭天谴,委婉说道:“四季交替,春来冬去,天下大道,一阴一阳,生生死死,往复交替,一国一家也是如此!不过事有例外,将死之人还会起死回生,枯树也会再生新枝,更何况我王子孙茂盛,何尝不会再出一两雄主,力挽狂澜,重振韩氏基业?”
吃人饭,洗人澡,不能给人家心里添堵,秦梦还是很会做人的。
这样的话,谁也愿意听,韩王笑起来,眉角的褶子堆起了好高,赞赏秦梦巧言令色。
尽管有秦梦的安慰,韩王还是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寡人明白秦卿安慰之言,然而韩国距离秦国太近,又失去了东西周两国的缓冲,直接面对强秦甚是吃力!新即位秦王大有励精图治,重振昭王国威之意,到时必当对我韩国大下杀手!
韩国不比秦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只能处处忍让。就比如近日暴徒围攻馆舍之事,明显是秦人挑拨我韩国和魏国之间关系,才处心积虑利用不谙世事的公子子婴,还有亲善秦人的长公子策动的此事!
秦卿你说此事,发生在国都是不是对寡人最大的侮辱,但本王又奈何不得,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已。
秦赵两国本是同宗同祖同姓,民风朴质,一直遵循同姓不婚的祖制,然而此次赵王面对秦国的大兵压境竟然昏了头,竟然主动提出嫁女,这令山东五国一片哗然。赵王这种破坏合纵的举动令寡人甚是不安!那秦王派遣内史出使我国,就是借此事敲打本王莫要和赵魏走的太近!寡人明白,秦国想要各个击破三晋。寡人希望秦卿回去好生向魏王述说利害!加强韩魏两国同盟!”
韩王由左氏春秋谈起,一直絮絮叨叨,对秦梦说了很多最新时局状况,言语中皆是对韩国的未来的担忧,希望秦梦维护魏韩两国情谊,一致对付秦国。
也许是韩王泡温泉泡饿了,或是身上的风寒尽去,他起身出了池子,池中的秦梦也跟着起身出了温泉池,有左右寺人上来伺候擦拭身体,穿衣梳发,秦梦也跟着享受了一把王者的待遇。
韩王回头对秦梦说道:“听说你还是邹衍的弟子?”
秦梦点头。
韩王不无得意的说道:“邹子最喜欢泡寡人这汤池!秦卿如何看待独有我郑城有温泉呢?”
邹衍老狐狸最会逢迎人了,他自然不会用地壳下面都是熔岩这样的科学理论解释温泉。想也知道,他无非用五行阴阳之术格物一番,哄得韩王开心而已,到时候走得时候,带上他几个韩国贵公子,拿上丰厚的赏赐就是了。
这么简单,秦梦也会这样忽悠人!便开口胡诌道:“韩都郑城两河所夹的龙脉之地,此地有汤池,必是火龙栖息,子孙安居于此必受神龙护佑,宗庙祭祀永葆不绝!郑城乃立国最佳都城也!”
韩王开心的笑道:“不愧是邹子弟子,你师徒两人所说如出一辙!太室山,四月里,到时希望你师徒二人都能莅临,给天下的士子们讲授天人大道!”
秦梦暗笑,只是点头满口应允。
诸侯各国都有自己学宫,稷下学宫天下最为闻名,排行第二的便是韩国的嵩高学宫了。
四月四乃是春暖花开之际,照例有一年一度的讲学盛筵,韩国丢了荥阳成皋的虎牢之地,嵩山之地便成了防御前线,嵩高学宫出了不少辅佐列国的贤才,韩王自然会利用学宫的影响,召开一次更大的盛筵,宣誓韩国的主权,令秦国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早在稷下学宫召开大会时,韩王就已邀请了天下宿儒才学之士来太室山嵩高学宫交流学识,邹衍便也早早西来,一为和秦梦探讨星辰寰宇,二是等候四月里的嵩高讲学。
韩王见到两个年轻的寺人笨手笨脚为秦梦梳发挽髻便皱了一些眉头,对一旁垂首侍立的韩安说道:“韩姝哪里去了,既然已将韩姝许给了秦卿做了姬妾,就当随时侍候秦子身边,让她前来,今日就随秦卿去吧!”
韩王回头对秦梦说道:“这都是寡人的爱才之举,若是秦卿在魏王那里待的不顺心,寡人这里随时恭候你来!我的王女,你随意驱使,不要顾念本王情面!婚礼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咱们就免了,寡人害怕给秦子带来麻烦,你知寡人爱才之心,我知秦卿爱我之意,这就行了!虚礼客套一概全免!”
秦梦从进门来,到入温泉池,再到上来穿衣,这期间韩王不提一句要求,皆是爱才惜才之言,这令秦梦很是感动。再加上韩王这一席话来,竟令充满戒备之心的秦梦都有些愧疚之意,心中自责是否太过于小人了。
不多时,韩姝哭泣着来了,头都不抬一下,这令温文尔雅的韩王很是光火,对韩姝呵斥之下,这位高贵的王女才不情不愿的接过寺人手中的发簪,要为秦梦插上!
秦梦闪身躲开,对韩王再次谦恭的施礼道:“小子何德何能,怎敢让王女姊姊伺候,绝对不可,小子即爱韩姝姊姊,又怕魏王多虑,等到时机成熟时,定会以正室之礼相待韩姝姊姊,那管城之地,小子分文不取,就留给姊姊日常享用吧!”
韩王很满意秦梦再三表达感激之情,以不容质疑的话语说道:“妇人就是妇人,夫唱妇随,岂能任由她!秦卿不要再说,将她带走吧!”
韩王说完便拂袖而去了,秦梦真心不想要韩姝这个烫手的山芋,然而昨日已然答应了韩安,今日韩王又如此决绝!不要的话,恐怕韩王能将自己吃了!
在韩安的劝解下,韩姝不敢造次,只是默默流泪,跟在秦梦后面上了马车。
韩姝上了马车便低头凝噎,满眼泪水,委屈之极,这让秦梦着实不忍多看!百无聊赖下,秦梦挑起车帘,去看外面雪景,宫道旁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两匹马拉的马车,正巧车里伸出一只嫩白的手拉上了车门,让秦梦惊奇的是,那车前的御者甚是面熟。
秦梦在脑中不断搜寻记忆,到了韩宫城门时,才恍然想起,那御者就是护送张良两兄弟前去临淄求学,在济水边和崔广打过架的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