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章强撑着没有倒下去,踉踉跄跄地转过身,看向将他围起来的几个暴民。可视线被鲜血遮挡,他看不清楚,只能感到几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鲜血在脸上晕开一片猩红,火光下显得格外可怖。他能感觉到液体在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就像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几个暴民被他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两步,不住的吞咽着口水,可浓重的喘息下,却还是下意识地紧握手中的棍棒。
强烈的眩晕感让林彦章趔趄了一下,他晃了晃脑袋,又深深地看了那几个暴民一眼,眼神里充斥着可悲、可怜,与可恨。
他嗤笑一声,再度转身,向马车走了过去。
然而,整个车厢几乎已被焚烧殆尽,帐幔烧完,露出了林觉焦黑的躯体。
林彦章停下脚步,缓缓抬起手,伸向父亲的尸体。
“爹……”他唇瓣微张,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几个暴民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的嘴角浮现一抹狞笑,悄悄走上前,待来到林彦章身后时,高高扬起了长棍。
林彦章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杀机,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头,身体微微一僵,默默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老掉牙的飞箭救人没有出现,一声闷响传出,林彦章身子一顿,如同一滩烂泥软了下去,鲜血从他的后脑喷涌而出。
紧接着,四五条棍棒胡乱落下,鲜血在火光中四溅。林彦章已经一动不动,可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辆马车。
“老三!”林如锦眼睁睁看着林彦章被砸得血肉模糊,又看着几个暴民像是分食猎物一般,抢走他身上的钱袋、佩玉、宝剑、香包,甚至连衣靴都扒了下来。
“三哥……”她轻声唤出最后两个字,终于是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赵远淮当然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想去帮忙,却又力不从心。同样的,队伍后面的平登和台善也是咬牙切齿,无奈被一众乱民围攻的抽不出身。
“大伙上啊,这些人身上全是宝贝!”
一声激动的呼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人正是背后偷袭林彦章的暴民,此时正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木棍,一手扬起一个被血染透的钱袋子,不停地晃动着。
银钱的诱惑,彻底吞噬了这些百姓最后的一丝理智,顿了一下后,几乎是疯了一般向着队伍涌了上去。
伍关眼神一寒,随即大声喝道:“影卫听令,全力斩杀乱民!所有人自行撤退,往城门方向跑!”
哗的一声,队伍在一瞬间四分五裂。何文俊怀抱两个孩子,愣在原地,目光从那人的钱袋上移开,绕过疯狂的暴乱,投向衣不遮体的林彦章,心如死灰。
“姐夫,姐夫……”
林彦书满含哭腔的呼喊,算是把失神的何文俊勉强唤醒。他收回目光,看了看林家仅剩的一个男丁,又看看怀里两个已经哭的失声的孩子,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强烈:“小五,跟紧我!”
林彦书使劲点着头,紧紧抓着何文俊的衣角。
便在此时,伍关、阎洛与背着林如锦的赵远淮齐齐来到何文俊身旁。
“先生,快跟我们走!”伍关疾声说道。
“伯父他们……”
“先生勿忧,平登和台善已经去了!”伍关说着话,看了一眼赵远淮。
赵远淮会意,先一步跑了起来,伍关随即与阎洛一左一右将何文俊几人护在中间,快速跟上。
火光从眼前掠过,女人的惨叫、孩子的哭喊不断从耳畔响起,何文俊眼眶通红,却不敢有丝毫停顿,紧紧抱着两个孩子,不顾一切的向着城门急速奔跑。
眼瞅着城门近在眼前,跑在最前的赵远淮却又突然停下。何文俊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了林如锦的后腰上,这一撞,倒是把昏迷的林如锦撞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扭过头,刚刚看见大口喘气的何文俊,泪水便夺眶而出:“姐夫,爹和三哥他们……”
何文俊心痛如割,却也无可奈何,无言可说。
断后的伍关与阎洛赶上,还没来得及问,便呆愣愣地怔在原地。
城门方向,乌泱泱的人群,放眼望去,足有四五百号,正叫喊着向几人冲了过来。
伍关与阎洛对视,二人深深吸了口气,随即握紧短刀,将何文俊挡在了身后。赵远淮也轻轻将林如锦放下,提剑与二人并立。
“先生,我等无用,今日只能以死……”
伍关的话还未说完,却忽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前路的乱民被一队轻骑冲散,为首一将,手提方天画戟,径直冲到伍关等人面前,猛地一勒缰绳,骏马顿时人立而起,前蹄几乎可以踢在伍关与阎洛的脸上。
二人对此视而不见,自动略过他,迎着他身后的另一匹马快步走了过去,单膝跪地,头深深地低下,抬臂抱拳,异口同声:“主人,属下有罪!”
“先起来!”项小满丢下这么一句,拍马来到何文俊面前,还没说话,林如锦便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臂,声泪俱下,几次想说话,却呜呜咽咽的说不出来。
项小满见不得女孩子哭,尤其是林家的人,他想拍拍林如锦的肩膀,可手停在半空,突然四下张望起来,没看到心心念念的那几个人,顿时脊背生寒:“何大哥,婶婶他们呢?”
“走散了。”何文俊喘着粗气,扭头指向身后,“我们遭到大量乱民围堵,人群被冲散,伯父他们……”
项小满闻言,不等何文俊把话说完,当即扭头说道:“贺先带五百骑守住城门,留下五百骑随赵二哥护好何大哥,其余人随我来!”
说着话,猛地扯动缰绳,拍马向着城内冲了过去。
一路上,遍地都是尸体,有百姓的,也有影卫的。有正在尸体上翻找财物的,也有得到财物疯狂大笑的,有扛着孩子四处奔走的,也有趴在地上行龌龊之事的……
这一幅幅景象,让项小满连连倒吸冷气,可他却无暇顾及这些,宛如疯了一样纵马狂奔,心里不断祈祷:“婶婶,良卿,伯伯,林老三,你们可千万不要有事!”
正行进时,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哭喊:“小满!”
“良卿……”项小满身子一颤,一把勒停战马,循声望去,但见一处断壁残垣旁,一群人正手持简陋的武器,将几个人团团围住。
平登和台善浑身浴血,正不断斩杀暴民,可其余人已经向着赫连齐三人逼近。赫连齐虽也在挥舞着一把短刀,却无力护住夏锦儿与赫连良卿被暴民拉扯。
项小满心中大怒,挺枪骤马冲了过去,「破阵枪」如龙出海,终于是在出世之后,第一次穿透一个人的后心。
他顿了一下,盯着那血从对方身体涌出,顺着枪杆不断滴落,脑海中骤然响起一道声音:“杀人,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