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骨擦音望去，林恩便看到了令人诧异的景象。
坐在椅子上的石头，此刻身子抖得如同筛糠，那双凹陷如同干枯的苦瓜一般的双目此刻泛着激烈的情绪，眸子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另一人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而察觉到两人的变化，大耳的身子竟然也开始抖了起来，望向林恩的眼神里除了原本的崇敬，还带上了哀求。
“……什么情况？”
林恩眯起眼睛，他完全看不懂现在这走向了。
要变异了？
不是，我这没阳光也没法种豌豆射手啊，你们一个个别真变僵尸了！
“城主大人，对不起……”终于，大耳那压抑着痛苦的声音传来。
林恩停了下来，心里一沉，道：“你们已经给我带回了很多情报，不管是作为守卫，还是身为情报组成员，你们都对得起我。”
听到这话，大耳、石头三人怔怔地望着林恩，他们似乎想要努力哭出来，但最后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们就这么挣扎了几分钟，直到背景音乐的哀嚎已经变成了沉闷的低吼，在莫托迟疑的眼神中，大耳又撕扯着嗓子开口了：
“城主大人，如果可以，请杀了我们。”
“杀了……你们？”林恩表情凝重了起来，握着花纹剑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他立刻问道：“给我一个理由。”
大耳强行撑出一丝笑容，道：“城主大人，我们一直以为不吃不喝、不需要休息也感受不到痛苦是一件相当不错的事情，但这些天过去后，我们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虽然我们不再进食，但随着时间推移，我们最终还是感受到了饥饿。心里头那种饥饿的感觉一直摧残着我们，但不管我们吃进什么东西，肚子都永远填不满！
我们可以扎进河里不受影响，但我们也会觉得窒息，而且哪怕再用力地呼吸，那种窒息的感觉也不会有丝毫减轻！
我们的精神越来越疲倦，但睡不着；我们尝不出味道、闻不到气味、感受不到任何东西……这比死亡还要可怕！”
说到最后，大耳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他太疲倦了，以至于本就混浊的眼珠全部都布满了血丝，早已经失去光泽的角膜像是被搅碎的混凝土一样，坚硬而且肮脏。
大耳捧着脸，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林恩，但最后他还是捂住了脸，永远哭不出来泪水一般控诉着：“城主大人，我们已经快要看不见您的脸了……我们的眼睛、耳朵正在逐渐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请赐予我们死亡！”
这一刻，林恩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大耳等人宁愿去死。
永生是一个诅咒，让他们失去所有感觉活在人世间，更是最恶毒的惩罚！
“鸡眼他们也是一样吗……”
林恩突然就想通了这一切。
因为更早地体会到了这种绝望的感觉，所以鸡眼他们三人陷入了癫狂之中？
当然这只是猜测，无法得到证实。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搞明白这一切。
不过……大耳三人怎么解决？
林恩陷入了思索。
不知道过去多久后，他叹了口气，看向了不远处那本来刚刚成年，面容还显得稚嫩的石头……此刻这个孩子正忍受着人世间最痛苦的诅咒，像个没有感知的不死人一般浑噩地活着，每时每刻都忍受着饥饿、窒息、疲倦的折磨，甚至还要逐渐失去听觉和视觉！
这一刻，林恩心里有了答案。
他扶着大耳坐回到了椅子上，默然片刻，自己也坐了下来，问道：“在此之前，你们还要见一见自己的家人吗？”
三人此刻竟然出奇地默契，全部猛地摇头。
他们之中，石头的父亲早就因为酗酒死掉了，只剩下一位母亲，其他两人都有父母和孩子。
然而此刻，他们怎么也不愿意家人见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更不希望父母和孩子看到他们竟然忍受不住苦难，选择了死亡来逃避！
林恩无声地笑了笑，接着让莉娅取来了三卷羊皮，三张桌子也同时摆在了大耳等人面前。
他说道：“写点什么东西吧，留给你们的家人。”
好在白鸽城已经在推行基础教育，他们又是从优中挑优的守卫中再次掐尖选出来的，虽然不至于完全认字，但一些基本的文字还是掌握的了，写封信不成问题。
而石头等人看到竟然是用羊皮卷，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但林恩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管这些细节，于是三人忍着悲痛，握笔的手仿佛握住剑，像是要狠狠地刺穿生与死一般，将一个个字如同泣血一般纂在了上面。
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守卫们站在后方，挺拔的身子仿佛一尊尊雕塑。
林恩也肃立在原地，默然不语。
最后，大耳重新卷起了羊皮卷，石头两人也先后停笔。
做完这一切，林恩再次询问：“不管你们到什么地步，白鸽城都会想尽办法治好你们，并且提供给你们最好的待遇……即便是这样，你们还要选择牺牲吗？”
对，牺牲，林恩用的是这个词语。
大耳三人在出任务期间，有无数次赴死的机会，可以跳下悬崖，可以把自己送入野兽口中，但他们最后还是忍着绝望的情绪回来复命……这样的勇气值得任何人尊重。
“城主大人，感谢您给我们选择的机会，感谢您的仁慈，我已经做出决定……我已丧失面对未来的勇气，连一分一秒都扛不下去了，在我疯掉之前，请您给我最后的体面！”大耳再次跪了下来。
石头沉默半晌，嗓子动了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最后说到：“城主大人，我，我也一样！”
这时候大家是应该笑的。
但没有人笑得出来了，这个年轻的家伙、战友们的开心果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笑容了，只有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剩下的第三人，叫做“毛怪”的情报组成员，也缓缓地跪倒在地，道：“城主大人，如果教会说的都是真的，我希望我不要前往天堂，我想要回到白鸽城，重新成为您的子民，为您献出我的第二次生命！”
林恩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