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鸢略带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怎么?”
裴缙有些木讷地摇了摇头,这才恍然回神。
然后,他不着痕迹地将刚刚被柏鸢抓过的那只胳膊背到身后。
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没。”
裴缙低声说道,想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然而,他的眼神却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抚上还残留着柏鸢掌心温度的地方。
裴缙轻轻地摩挲着那个部位。
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胳膊上的酸涩和疼痛。
之后,也没等柏鸢主动开口。
便自觉带她推进门入了待客用的房间。
房间内宽敞大气,视野开阔。
只不过因为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的时间,天色已然渐沉而显得有些昏暗。
裴缙不经常来这个房间,他在墙上和四周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日灯的开关。
随着“啪嗒”几声脆响,灯光亮起,房间也因此变得明亮起来。
房间内的家具古色古香,散发着令人宁静和安心的淡淡木香。
四周的角落里摆着不少生机盎然的绿植。
隐藏在角落里的氛围灯打在植物绿色的叶片上,折射出翠绿色的光芒。
营造出一种独特的、缓慢且绵长的静谧氛围感。
伴随着隐隐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就仿佛进入了园林古居。
让人的身心都因此得到放松和舒缓。
进来后,裴缙先一把抄起放在茶几上的罐装鱼饲料。
拧开盖子后,往手里倒了一大把,不要钱似的尽数洒在室内鱼塘里。
“你随便坐,等会儿饿了就开饭,不用等,我妈她几点回来没准的事!”
裴缙边说边边喂鱼。
仿佛是觉得这么喂不过瘾似的。
干脆把整个鱼食罐子都倾斜了过来。
直接倒了大半罐进去。
看着得了赈灾粮而争先恐后抢食的鱼。
裴缙这才满意地盖上盖子。
把鱼食盒子重新放回到茶几上。
然后,他看向柏鸢,用满不在意的语气煞有其事地说道:
“吃完就走,让我家司机开车送你回去。不是我急着撵你,你要等她,等到后半夜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着,裴缙看向柏鸢优雅端坐的姿态。
想到她这么看重礼仪和教养,估计抹不下脸提前走。
又往茶几上一坐,跟柏鸢面对着面,补充说道:
“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她一个放鸽子的人都没说不好意思呢,一点儿时间观念都没有。”
柏鸢听着他如有实质般,充满怨念的碎碎念。
其实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在她看来,家里大人因工作上的事务而爽约,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且十分常见的事情。
工作上的事情,谁也睡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紧急事件。
尤其像他们这种豪门。
旗下产业链众多。
需要付出的精力和心血也必然会比一般人更加繁重。
更何况,身处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上,但凡能被拿到面前亲自处理的,也肯定都不是琐碎小事。
必然是关顾整个集团利益、舆论导向和利益的大事。
甚至可能是动摇整个经济生态圈,牵扯无数其他中小型家族企业的重中之重。
直接决定无数企业的生死存亡和盈利开销。
既然事关重大,那肯定凡事都要以工作为先。
其他事情暂缓搁置,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身处高位的掌权人,会在家庭和工作两方面失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好处和利益,总不可能一点儿都不付出。
同理,既然出生豪门,从小到大都享受着凌驾于所有普通人之上的优渥生活和人生。
那也要学会接受家庭关系上的不完美。
总不可能得了一样好处,还要事事都占尽好处。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既要又要,除了平白内耗,什么都得不到。
故而,柏鸢只平静地听完了裴缙的抱怨,却并未对此多做些什么别的点评。
裴缙本来以为柏鸢听到这些话后,会跟自己同仇敌忾,一起批斗自己亲妈的行为。
毕竟严格意义上说,她才是那个被放了鸽子的当事人。
总不可能一点儿埋怨都没有吧。
但柏鸢却依旧维持着她那副,仿佛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为之动容的姿态,微微点了下头。
“嗯,知道了。”她回应道,“不急,再等等。”
就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反而把他衬托得像那个无理取闹的人似的。
裴缙先是一阵纳闷,但很快又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从茶几上下来,又从旁边拽过一把椅子。
椅背朝前,反着跨坐在上面。
少年把胳膊搭在椅背上,用手撑起下巴,一副感兴趣地模样,问道:
“你家也这样啊?”
如果说她为什么能这么快的接受这件事。
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柏鸢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差不多。”柏鸢回答道,“我认识的朋友,家里也都一样。”
柏鸢从小在京里大院长大。
柏家夫妇又都常年在海启工作。
跟裴缙比起来,这才是真的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回人影。
是偶尔不打招呼回来一趟,还要被柏隼问‘叔叔阿姨好’的程度。
就连平时的视频通话,都经常会在中途被其他人接入的电话打断。
即便对面每次都说着‘等会儿再打回来’。
但这个‘等会儿’,每次也都指的是几天之后的下一次例行通话。
柏鸢从小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甚至也都已经习以为常。
换句话说,在大院里头,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区别也只在于大院里其他人的父母就在京里当地工作。
白天虽然看不到人影,但后半夜还是会回来一趟。
有时候赶上家里人作息不一致,即便天天都回来,也可能连着好几天都碰不到一块去。
大院里的其他人也不觉得有什么。
甚至一个个还都乐得清闲自在。
平时没人管,就能可劲儿地满院子撒欢了。
既然大家都一样,柏鸢也就没什么好为此矫情的。
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离了谁不能活呢。
因此,她也确实不能理解裴缙为什么会把裴母爽约这件事情,看得这么重要。
更何况,裴母请她来家里做客,本就是不带任何商业性质的家宴。
固然有要借此拉拢关系,为日后两家联姻做准备的打算。
却也只是双方增进感情时并不起眼的一环。
只要不是在那种商业上的正式场合,或者订婚宴和结婚宴的当天缺席,驳回了柏家的颜面,让两家因此下不来台。
又或者是故意仗着家世显赫,给自己下马威立规矩,故意晾着自己。
这种偶尔一次无伤大雅且有正当理由的迟到缺席,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反倒是裴缙。
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还没习惯并看透豪门世家特有的风气和做派。
这才是最让柏鸢感到不解的事情。
裴缙还是头一次听柏鸢讲起跟她周围人有关的事情。
顿时提起了不少兴致。
前有柏鸢戴了不知道是谁送的胸针。
后有柏鸢为了朋友挂断自己的电话。
接连的受挫,在打击裴缙自尊心的同时,又有种自己一直游离在对方身边,既不被她所接纳,也无法真正了解她的感觉。
虽然柏鸢看似待人温和有礼,但无论跟是自己还是跟别人相处,总让人觉得始终隔着一层。
无法真正地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还是柏鸢主动提起来的。
裴缙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同时,他也想借此让柏鸢多讲讲和她有关的人和事\/
于是,便接着话由顺势往下追问道:
“差不多?都一样是什么样啊?”
柏鸢从前没有注意过这方面的事情。
但既然裴缙问了,看着对方眼底的好奇,柏鸢便回忆了一下自己和身边认识的朋友,回答道:
“父母或是常年在国内外奔走,或是忙于工作早出晚归,再或者就是经常出差,家里只留老人和保姆照顾。”
前者说的是温以彻,中间说的涵盖了大院里多数人的家庭情况,后者说的就是柏鸢自己。
裴缙补充道:“平时即便回家也不离手机和工作,有时候刚进门没待两分钟就又出去,约好的事情永远拖到下次?”
柏鸢点点头,“嗯,没错。”
裴缙就像找到了共同组织似的,又问道:“就连早就答应好的家长会,也抽不出时间去开?”
柏鸢:“我们没有家长会。”
裴缙:……
能在大院里头上学的学生家长普遍都忙于工作。
及时学校组织家长会,提前打过招呼,等到当天也会有一多半因事务无法前来开会。
既然知道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学校也没有必要硬着头皮非开不可。
于是便取消了家长会的环节。
将学生情况和平时的成绩通过电子邮件的形式,分别发送到各位家长的电子邮箱中。
这样一来,有时候收工作上的文件,看见未读信件也就能一起点开看了。
“唉,我还以为你们大院子弟跟我们有多不一样呢。”听到这里,裴缙忍不住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没想到你们也过得这么可怜。”
柏鸢:……
柏鸢:???
裴缙这话让柏鸢多仔细看了他两眼。
在发现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之后。
一时间竟觉有些无语。
柏鸢:跟一群京爷京姐讲可怜???
您没毛病吧!!!
这种投胎技术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可怜’。
这福气给谁谁能不要啊!
柏鸢想了又想,还是怎么也无法将‘可怜’二字,与自己认识的秦令征、宋亦程、卫少卿、穆瑶、汐澜等一众大院子弟联系在一起。
就连安在温以彻、闻以轩和吴娩身上都做不到。估计柏鸢身边这群人,从小到大最可怜的时候。
就更别提感同身受,带入到自己身上了。
估计柏鸢身边这群人,从小到大最可怜的时候。
也就是在家上房揭瓦后被爹妈追杀。
在好不容易狂燎到柏家,小鸡仔似的一头躲在柏鸢身后。
却被她当场一个过肩摔加擒拿术按在地上,让他们快要跑断腿的爹妈终于逮住机会,能狠狠抄起鞋垫子胖揍一顿的时候了。
在柏鸢看来,要说可怜,整个大院也就只有宋衍铭能勉强沾边。
当然,他的可怜之处不是在爹不疼娘不爱上。
而是可怜在四面楚歌,随时随地都有算不完的心机,以及只要稍有不慎,就能喜提医院半月游上面。
别人家的豪门大少爷,躺着就能把家业继承了。
他得连滚带爬不说,还得时刻担心被删号的风险。
人比人气死人,这怎么能不算是一种可怜呢。
硬要算的话,周晟也能搭上边。
虽然孩子自己不觉得自己可怜。
但他这一路走来,旁人看得可是心惊胆战。
这是属于把所有运气点都点在投胎上的稀有案例。
绝不能以偏概全,一概而论。
除此之外,柏鸢还真就没见过第三个能担得起‘可怜’二字的人。
柏鸢没搭话,她也确实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裴缙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自己提及了伤感的地方,正跟着自己一块儿共情呢。
由此一来,裴缙也卸下心防,越发真情实意地对柏鸢吐露自己的心声:
“我其实还挺想过普通人那样的生活的。”
他湛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点儿天真过头的清澈愚蠢,满怀向往地憧憬道:
“物质生活可能并不富裕,只能一家人挤在几十平米的小屋里,但每天都有家人陪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柏鸢:?
“虽然可能比不上现在的生活富足,但至少不用背负那么多的责任和压力,可以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喜欢做的事情,不会再有束缚...…”
柏鸢:??
“就算一时时运不济,遇到苦难和挫折,但家人彼此间相互扶持互相依靠,共同面对困难,总能挺过去……”
柏鸢:???
说到这里,裴缙缓缓叹了口气,眼底的闪烁着的光芒越发清澈:
“穷是穷了点儿,但是有真挚的感情和爱啊!!!这也太幸福了吧!”
柏鸢:?????